第一卷 第十二章

伊佐間一成忍著輕微的發燒。

狂亂平息下來,所有人回覆了沉穩。

堂內眾人位置與方才沒有太大的改變。

伊佐間有一點擔心中禪寺是否已經筋疲力盡,但是,他的驅魔工作似乎還沒有結束。

——終於……

終於輪到自己了,伊佐間這麼想。

於是,中禪寺從開頭開始描述事件的始末:「鴨田酒造失去了武御名方的骷髏,應該陣腳大亂。然後,發現民江小姐失蹤,知道可能是她所為,但我想並沒有馬上與佐田申義聯想在一起。唉,本人也在場,問他就好了……」

周三回答:「我很慌張,心想她該不會交給警方了吧。然後,想了幾個可能性。首先,我想到,這該不會是民江因為拒絕灌頂而有此一舉。然後,還有一個可能性,是不是朱美奪回了傳家之寶的骷髏。因為民江和朱美很要好,說不定民江受到朱美的請求,而幫了她的忙。」

「這是錯的。」

「對,這是錯的,因為朱美並不像已經發現縱火犯是邦貴,民江也在佐田的兒子結婚後變得很順從。因此我逐漸懷疑起佐田的兒子,那小夥子怎麼看都有問題。明明就跟民江勾三搭四,當我提到撮合他和朱美,還一副沒事人的樣子,立刻就答應了。」

「我太小看他了,還以為只是在男女關係上比較隨便,這是我最大的錯誤。」周三很不高興地說「應該要更早察覺的。」

「將申義先生和骷髏被盜事件聯想到一起,是在他規避兵役一事被揭發之後吧。應該有憲兵來調查,這問一柳先生就可以得知。於是你們慌張地展開搜索。在那期間,有消息指出,申義先生曾經回家。為了藏骷髏而回家——你們是這麼想的吧?」

「是這麼想啊。」

「但是,當時佐田家已遭村民排擠,無法輕易靠近。不久,申義先生的父親死了,再加上發現了申義先生的屍體。於是,你們一面尋找民江小姐,另一面決定搜索佐田家。朱美小姐正不知如何是好,剛好讓你們以收拾善後為借口而侵入。唉,那時候,佐田家的搜索工作早就經由最後一位神主之手完成了,但是你們並不知情。大概沒想到還有一組人馬想要骷髏吧。於是,你給了朱美小姐錢,當天就趕她離開村子,大肆搜索佐田家,是吧?」

「搜了。」

「不可能找到的。因為,當時,民江小姐正拿著骷髏前往鎌倉……」

大家都看著民江。

民江無言地輕輕點頭。

伊佐間重新把民江,和坐在她身邊像是守護者的朱美比較一下。不像,怎麼說都比較接近完全不同的感覺。朱美沒有民江的纖細,民江身上也感覺不到半點朱美的堅毅。明明如此,幾個小時前,大家還認為她們是同一個人。

然後,伊佐間再度想像從來沒去過的利根川邊。

同樣的黃昏景色。

川原一片搖曳的芒草。

漆黑而微微閃動的川面。

不安的,並且到處都有的風景。

然而出現在那裡的民江,有著臉孔。

手上提著的包裹里也不是血淋淋的首級。

是年代久遠的骷髏。

「然後,離家的朱美小姐和前往逗子的民江小姐在利根川邊相逢。朱美小姐忿忿地道出自己的不幸,民江小姐則以防禦本能對峙,兩人在糾纏中摔落川底。骷髏不見了,兩人失去意識被水流沖走。然後,朱美小姐被一柳先生救起。」

「一柳先生?」

前任憲兵。

有著青色胡碴剃痕的男人。

朱美被逮捕時,從山道下來的男人似乎就是那位朱美的丈夫。

也就是說,那天伊佐間穿的浴衣,是這個男人的東西。

「一柳先生好像對憲兵隊的做法不以為然,對吧?」

一柳說:「嗯,不是我自命清高,在那個時代,說不定那樣做才是正確的。不過,與其說好或壞,不如說是適合不適合的問題。拷問、嚴刑逼供,我都做不來。雖然我的長官不是壞人,但因為其他憲兵也這麼做,於是大夥對朱美加以性凌虐。第一天,我做不到。但是後來,被罵膽小鬼又被狠狠教訓,我很害怕,雖然因此改變心意更是窩囊。然後,我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慚愧不已,同時極為同情朱美的境遇,便想著該如何補償她,但是一直做不到。後來聽說佐田死了,朱美失蹤,我再也無法沉默,於是假借公務單獨追蹤,然後……」

一柳對兩位女子投以溫柔的眼神。

伊佐間不禁認同這位壯漢,認為他那樣做合情合理。

「原來如此。另一方面,民江小姐被宇多川老師所救。宇多川老師以民江小姐身上束口袋上的地址姓名為線索——這個束口袋本來應該是朱美小姐的東西——拜訪鴨田酒造,從在這裡的鴨田酒造老闆處獲得情報,幾乎確信自己救起的就是佐田朱美。你非常親切地告訴他有關朱美小姐的事,這是為什麼?」

「那種事……我忘了。」周三含混帶過。

伊佐間一邊看著周三那張年老鬆弛的側臉,一邊想,他有多大年紀?他的一生中思考什麼?那真的是他的意志嗎?伊佐間當然沒見過後醍醐天皇,也不會有那種想法,那種,繼承只存在印刷鉛字里的男人的遺志。

即使如此,伊佐間知道其中一件事。

——周三先生對朱美小姐有點著迷。

即使這是真的,周三也絕不會說出口吧,因為那是不符合身為後醍醐帝後裔的感情。

中禪寺看出一切:「哎,算了。無論如何,宇多川老師確信民江小姐就是朱美小姐的關鍵,是一位佐久間老先生的證詞。那位老先生還活著,我昨天去見了他,但他似乎把宗像和南方兩個姓氏搞混了,或者說是完全搞錯了。於是宇多川老師所救的女子便被認定為佐田朱美。」

「因為這種薄弱的理由就認定了?但是那種事馬上就會知道了呀。再怎麼說是喪失記憶,那個不是自己的事情,人家怎麼說也聽不懂吧?聽了別人的事情……」

木場的個性是用激烈的態度逼近對方後再加以承認。

「民江小姐喪失記憶的主要原因是外傷性因素——比如跌倒時撞到了頭——這種可能性很高。但如果是心因性的,那麼應該說是封印了殺死申義先生的打擊吧……」

中禪寺有點介意民江。

「民江小姐被大家欺辱做事不得要領、少根筋,崇拜與自己正好相反、機靈、對自己又親切的朱美小姐。然而反過來對她又忌妒又憎恨。在某個方面依賴朱美小姐,又因為情人被奪走而恐懼。總之,對民江小姐而言,朱美小姐是很特別的存在。而且她握有很多朱美小姐的情報。」

民江的眼神相當悲傷。

「宇多川老師是文學家,他將從鴨田酒造取得的詳細情報,用幾何就像親眼目睹的建構能力再架構後,給了民江小姐充滿真實感的過去。民江小姐的記憶被他提供的過去情報所刺激,與民江小姐所擁有的朱美小姐的記憶深深結合。而不足的部分,宇多川老師仔細地為她填滿。『所謂宗像民江』因為『佐田朱美的記憶』而完全搞混了,於是形成了與佐田朱美共有過去的,叫做『宇多川朱美』的女性。叫做宗像民江的女子,雖然活著卻被送往冥府,因而產生了擁有相同過往的兩位女性。」

詭異的事。

就像一個人的人生在途中分岔了嗎?

有些不同。伊佐間雖然懂得道理,但無法有技巧地用語言表達。

木場又逼近對手:「但是,火災時的記憶、和服的圖紋等等,這些東西是怎麼回事?我聽說宇多川朱美甚至想起了別人不知道的事。」

「當然,朱美小姐的個人情報——比如火災之類的,民江小姐所擁有的是朱美小姐那裡『聽來的記憶』,這與宇多川老師所說的幾何相吻合。因此而引出的記憶,視情況,有時甚至比宇多川老師所得知的情報更多。然後,朱美小姐工作的失敗經驗或成功經驗,是比任何人都注意著朱美小姐的民江小姐所『見到的記憶』被稱讚時所穿的和服圖紋之類的,被稱讚的本人會記得嗎?那是民江小姐用交織著羨慕、憧憬與忌妒的視線,觀察朱美小姐才會知道的。」

的確,伊佐間想不起來自己昨天所穿衣服的顏色,但是卻清清楚楚記得那天朱美所穿絹織衣的細微花紋。

「然而,一般認為是不會產生這種混亂的。對吧,降旗先生。」

降旗用手撐著臉頰:「不會發生吧。健忘症——俗稱喪失記憶的狀況,哎,其構造並不明確,無法明白論述,但可以獲得這麼多與自己有關的情報,只要有一點點與自己的記憶相吻合,大概會以那為契機而全部回想起來。不會只想起風景或事件等細節,而想不起自己是誰……」

「這是我對現況的想法。」降旗以此作為結尾。

伊佐間覺得很同情她,無法斷言。

「對,大部分的記憶障礙,只喪失體驗過的記憶。即使不知道自己是誰,也幾乎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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