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章

木場修太郎造訪關口巽,是在十二月七日星期日,下午三點過後。

在刑警到訪之前,關口家中籠罩在一股不自然的沉默之中。榎木津在睡覺,中禪寺敦子一臉沉重,靜默不語。關口雙頰嚴重凹陷。

關口至今仍無法相信宇多川已然死去。

即使看到屍骸,說不定還是無法置信。

因為見到宇多川先生生前身影的人,除了殺害了宇多川的兇手之外,關口可能是最後一個。

逝去了的老作家身影,還歷歷在目。那不過才一個星期前,是十二月一日的事。

依照與宇多川所約定的,關口在隔天便通過自己的精神科醫師,請對方介紹在日本首屈一指的名醫。對關口而言,可以說是電光火石般快速的響應行動。

並非只是顧慮宇多川才如此行動。在某種意義上,也是關口謹慎態度的表現,但無論如何,宇多川所說的話、宇多川的地位,以及其人品與苦惱的嚴重性,這些都對關口的精神形成莫大的壓力,不消說,其結果便是促使關口快速行動。

然而,宇多川一直沒有聯絡。在毫無消息的情況下,關口應敦子之請,前往榎木津處,雖非本意,但還是將工作委託給這位超級偵探。幾經爭論之後,榎木津接受委託,關口則如其所擔憂的,被迫同行參加長野探查之行。目前事情發展至此。

出發應該是前天,卻在臨行前中止了。

因為早報上刊登了宇多川的訃聞。

難怪沒有聯絡。宇多川死了,並且是被深愛的妻子親手扼殺——報紙如是記載。據說死後已過多日。

委託人死了,便無法進行偵探調查。長野之行不得不取消,當時只顧得慌慌張張地急忙與榎木津聯絡。

在那之後,驚愕、後悔與不安,接連衝擊而來。而在關口察覺事情的嚴重性時,已然形成騷動。

漣漪立即擴散開來。

宇多川既有權威又有資歷,對業界也有非常大的貢獻,其死亡訊息帶給出版界的衝擊,遠大於單純死了一位知名作家。

小泉和敦子兩人一臉蒼白地造訪關口。可以做什麼?應該做什麼?——雖說被捲入事件,但宇多川與久保不同,完全是一名被害者。但是,即使要舉行葬禮,宇多川也沒有家屬。他唯一的家人是妻子朱美,以殺人罪嫌疑被捕了。當然,遺體仍由警察保管。

關口他們什麼事也不能做。

警察應該會來詢問案情,關口一開始只想到這件事。想想看,宇多川在與他們分手後回家,立刻就遭到殺害。只要追溯被害者的行動,馬上會找到關口等人身邊。關口思忖——這會演變成麻煩事,所以,首先要與小泉和敦子商量的是,是否主動向警察說明。

結論是,不用做到這種地步吧——宇多川確實是在自己家裡被殺害,那麼回家前人在哪裡並不是太大的問題。再者,嚴格來說,最後見到被害者的,應該是送宇多川回家的司機吧,說不定下車後當地也有目擊者。載送宇多川司機的名字稀譚舍已經記下來了,只要警方提出要求,隨時可以提供協助。

然而關口對保持沉默有所抗拒。

當然,只是由於關口特有的過度憂慮意識所致——知情不報,萬一到後來出了問題,被問罪怎麼辦?但這次這個問題似乎排在第二位,關口更在意的是——根據報道,殺害宇多川的人是其妻子這件事。

假設如報道所指,其妻子即使兇手的話,那麼她的病症應該已經相當嚴重,在與宇多川會商時,如果關口察覺這點,說不定老作家可以免於一死,而他的妻子或許也不會犯下無須犯下的罪行。

——他的妻子真的是兇手嗎?

關口還抱著一絲懷疑。

因神經症或精神障礙的病症加劇而殺害他人的事,確實並非無法想像。說不定宇多川的妻子不單只是神經症,而是精神分裂。不,以關口這個外行人的判斷,可能性相當高。精神分裂病患雖然不一定會有暴力行為,但至少還是有這種案例,只要可預期其可能性,就應該儘早應對。即使不是這樣,如果考慮到藥物等媒介的存在,也可以猜想到有所謂因幻覺或妄想而引發暴行的案例吧。

關口在聽宇多川陳述時,就已經預測到與服用藥物有關。

也就是說,有關這起命案,關口認為自己是處在可察覺、可阻止的立場。因此,關口懷疑並非宇多川妻子犯案,是由於介意自己的立場,也就是一種逃避責任的想法。宇多川如果是被強盜所殺,關口不會有責任。這種情況下,關口只會驚訝、同情與寂寥感,如果只有這些,不會溢出關口身上那小小的感情容器。

——然而……

宇多川妻子——朱美經歷幾度殘忍殺戮行為的幻想。一介女流有此幻想,可以說真的是太嚴重了。事到如今回想,關口還是認為那並非正常的狀態。因此,朱美是兇手,這件事也許是事實。不,既然已經見報了,在現在這個時間點上,就是事實。

因此,關口的心情很沉重。

再加上,報道中對於朱美是精神障礙患者一事,隻字未提。即使報社判定並無報道的必要,但難以想像那是因為不合適報道而故意不刊登。報道中寫著殺人動機調查中。

說不定,警察不知道朱美的病?——這也是關口所擔心的事情之一。

因為關口認為朱美的狀態無法冷靜地說明自己的病症。遭到逮捕後,應該百分之九十九處於錯亂或忘我狀態。即是所謂的失神狀態才對。然而,以現狀而言,警方並沒有斷定其為連續性癥狀的訊息來源。犯下殺人案之後,即使是正常健康的人,陷入不省人事的狀態,一點都不足為奇,反而應該說是理所當然的。那麼朱美也會被認定是在衝動犯案後,一時喪失心智吧。現階段,警察如此認定的可能性很高。如果考慮嫌犯的處境,應該刻不容緩地告知警方相關事實。這至少是關口負起責任的方式吧。

然而另一方面,關口覺得這種想法未免太小看警察了。即使沒有如關口這類門外漢的通知,這種事應早在警察掌控之中,不是嗎?他又覺得——沒有報道是因為另有隱情。

於是,關口只能像平常一樣陷入思考的泥沼,無法動彈,結果只能一位沉默。只是煩悶也沒用,而沉默對關口而言,在精神衛生上比任何狀況都糟,這也是事實。

因此關口提議交由木場判斷。就算不是親耳所聞,在榎木津的事務所幾乎把來龍去脈都告知木場了。也就是說,有無必要主動出面說明,交給刑警來判斷。於是——木場來訪了。

「怎麼了,各位?吃壞肚子了嗎?這麼無精打采。」

硬漢刑警一開口就是最高音量。

在睡覺的偵探起床,回答:「小關照慣例回溯過往,正苦惱不已。回顧著沒一件好事的自我人生,簡直就像反芻的牛。做那種事只是讓自己覺得反胃,因為你跟牛不一樣,只有一個胃啊。沒用的啦,笨蛋。猴子有的不是反芻胃,而是頰袋!」

他說得很過分,但關口連反駁的氣力也沒有。敦子也很苦惱,只有在準備茶點的關口妻子苦笑著。

「臉頰的袋子,那你不就是粟鼠了嗎?」木場認真聽完批評,坐了下來。

「刑警真是無知啊,有頰袋的不只是嚙齒動物,日本猴子有頰袋呢!」

「但是,這傢伙怎麼說都算是西洋猴吧,不是狐猿嗎?」

連發的批評,只有無聊的知識特別豐富。

「不管我是狐猿還是猩猩,都無所謂!快點進入主題。」

「哎呀,別那麼生氣嘛。交往這麼久了,你們的心情我都看透了。」木場說完,喝了口茶。

「我啊,做不來打通關、探消息這些事,神奈川那邊,那個啊,發生過上次那起事件,不太好……」

「你人面很廣吧,你不是鼎鼎有名嗎?」榎木津搗亂。

「很啰嗦呀,閉嘴,你這傢伙。我在跟這位三流小說家說話,沒用的偵探退下。」

「哼。等你們事後覺察我退下後很無聊,到時候,可別再來找我。」榎木津說完,又躺下。這樣話題進行會比較快。

木場嗤之以鼻,繼續說:「總之,我,那個,不擅長打探消息,但是我也說過,同事中有一位很會做這種事的大叔。我對那大叔全盤說明後,請他去調查。個性瑣碎的大叔,很仔細地為我查證了,根據他的調查呢……」

是姓長門嗎?關口不太記得。

「聽好,關口,你的顧慮是杞人憂天。首先,被害者宇多川崇的推定死亡時間是十二月二日下午七點到九點。久保的葬禮是在一號晚上,是嗎?所有宇多川被殺的時間,是在與你們分手,過了一天之後。因為我從你們這裡聽到事情是在二號的傍晚,當時宇多川還活著。」

發現時已經過數日——報紙只報道了這些。也就是說,所謂一回家立刻遭到殺害,完全是關口言之過早。因為宇多川一無音訊,所有關口擅自如此認定。根據方才的說明,宇多川回家後,隔天在家裡待了一天——不知道是不是待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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