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木場修太郎幾乎完全喪失了行動力。

可是要問是否有什麼重大的心境變化,其實也沒有。

只因為很無聊。

木場的工作內容,是在可以一眼判斷誰是壞人的國際犯罪組織衝鋒陷陣,激烈打鬥外加徹底問供,賭上性命與罪大惡極的連續殺人魔決一死戰後,逮捕歸案。如果是為了這類工作,木場定會絞盡雖然本來就沒有的腦汁,踏破鐵鞋奔走,不管幾年或幾十年,都要秉承執著信念去搜查,即使賠上性命也在所不惜。他半認真地這麼想。

可是沒發生那種案件。

在這帝都大東京的櫻田門 ,還是在刑事部殺人課當刑警,也還沒有發生過這種案件。

懲惡揚善的理念並沒有實踐。

想想,又不是江戶時代,沒那麼容易發生試刀法亂砍人或強搶偷盜等單純明快的事件。即使發生了,其背後也一定有背景複雜的傢伙存在。

因為如此,結果返倒同情罪犯,對社會的扭曲感到義憤填膺,有時候再度重新認知國民是如此沒用。這樣一來,與懲惡揚善的初衷大相徑庭,怎麼也無法感到痛快。

因為即使在戰爭中,也還能清楚分辨敵我雙方,不作戰也能依軍方密令侵入敵國,進行諜報活動,或是,不,即使到遠方,比如以密室身份只身前往俄羅斯或瑞典等地,只要這樣就能令木場發揮正義感、使命感與緊張感的慾望得到滿足。當然,木場沒有擔任過那種軍務,不治實情為何,但光是想像,就教整個人鬥志昂揚、血脈賁張。

然而,在戰爭已結束的現在,那是無法奢求的事了。不,即使現在叫木場去做,他也應該會回答,不想做了。祖國並非那麼強盛,敵國也好不到哪去,這些木場都已經知道了。一旦不再單純認為因為是敵人所以是壞蛋,那麼也沒必要如此輕易地賭上性命。

真教人悲哀。

再加上,這半年來,木場所經手的所謂犯罪事件,應該說超乎常理,還是荒謬愚蠢?他連這都難以理解,也是悲哀——凈是含有木場所厭惡要素的事件。結果,因為想太多而脫離了常規,木場差一點遭到免職懲戒的處分。

他受到在家閉門思過的處分。

然後,回到工作崗位上兩個月了。以前搭檔行動的年輕刑警離開了木場,取而代之的是課內最年長的老刑警,被指派為木場的搭檔兼監視官。一位叫做長門五十次、全身散發著沉香味的刑警。

不和。

當然,木場從以前就認識長門了。曾幾次一起處理案件也一同待過案發現場。但是,沒想到搜查一課 第一樸素的老工友會和搜查一課第一猛爆的自己成為搭檔,真的是做夢也沒想到。

長門一旦出現在命案現場,一定會蹲在遺體前,很久很久——兼識科到了,仍然一動不動。剛開始看到他那樣子,木場還以為他只會調查屍體。但是,當木場端詳他的表情,令人吃驚的是,長門閉著雙眼,口中喃喃自語似的念著經文。原來,他不是在調查,而在為死者祈福。

這並非壞事,但木場認為那不是刑警該做的事。動作遲緩,欠缺敏捷性,在搜查會議時發言過於慎重,只說些聽起來似乎無助於案情的話。

壓根兒就不和。

但那是自作自受,所以沒辦法。

並且,和長門搭檔之後,經手的案件也為數不多。

如果是保安隊的成立,前交通部部長違反選罷法事件之類的,公共安全方面的事,似乎會比較忙碌,但木場沾不上邊。再加上,上個月舉行了皇太子的成人禮和立太子儀式 ,這個話題至今仍在街頭巷尾蔓延。對於鎮日戰戰兢兢求表現的木場而言,搞不清怎麼會現在辦這個活動,不過因為全國人民歡欣鼓舞,也不會覺得不是滋味。木場的悠閑不如說對世界、對人民都是好事。

唯一讓木場關心的,頂多是毒品走私集團的橫行吧。關於這一點,東京、大阪兩警視廳,和厚生省 毒品課進行聯合搜查,木場也有興趣參加,但部門不同,因此也無法實現。

在恍惚之時,傳來嫌犯已落網的消息。

若要談其他木場經手的案件,實在都是不需要勞動硬漢刑警一根手指頭的事,長門大概都能龜速解決,所以木場真的沒事做。他一邊拔鼻毛一邊喝茶,不知不覺就歲末年終了。

整天無所事事,因此木場最近養成了精度報紙的習慣。

仔細閱讀後,發現報道也蠻有趣的。木場自以為是地這麼想。

戰爭時期的言論限制已解除,沒有了軍方的審查之後,報紙的報道變成必須受聯合國司令本部GHQ(General Head Quarters)的審查,所以在邁向和談之際,也就是半年前左右,某種程度上才能自由刊載報道。因此,木場覺得報紙變好看了,不過因為木場以前根本不看報紙,所以那絕不是與戰前的報道相較之下所獲得的理論性結論。

不過,再怎麼有趣,如果在報上發現了令人掛心的案件,也因為轄區不同而無法插手。這使木場不滿的情緒上升,更加坐立難安。於是,他想到了一個對策,便是閱讀資料室的舊報紙。這是兩三天前的事。

如此翻來翻去地看舊報紙,其實也蠻愉快的。例如在華盛頓發現了「不明飛行物」,或是發現以昆布冰河(Khumbu,在喜馬拉雅山)為據點的「雪人」足跡等等,一點也不可信的外電報道也很多。

都是今年的報道。

原來世界上充滿了無聊事。

不過看來蠢事不知發生在海外。

木場絕不是討厭這類的話題。

比如神奈川發生了所謂的「金色骷髏事件」。

那是兩個半月前的事。

木場在上次的事件中胡鬧之後,不但引起周遭的反感,神奈川縣本部一位警部 還遭到魚池之殃被降職。所以木場對神奈川縣本部轄區的事件特別敏感,並且一聽到神奈川就想起那位警部。前天發現那起誇張事件的報道時,也猛然想起,是否就是那位少一根筋的警部——石井寬爾負責的。石井被排除在案件外,遭到降職,正是那一陣子的事。

這麼一猜想,忍不住湧上一股不該有的興奮心情。

所以木場特別熱心地閱讀。剛開始只覺得是和飛碟或雪人一樣的愚蠢事件。不,關於第一則消息,的確不相上下。

第一則消息刊載於九月二十三日,小又簡略的報道。

說什麼逗子灣漂浮著金光閃閃的骷髏。

那種東西是不會存在這世上的,所以肯定是錯覺。說是釣客先發現,吃驚之餘又消失無蹤,接著又有人發現類似骷髏的漂浮物,於是報警處理。前後總共有六名目擊者,但據說實際上有更多人看到了。傳聞可能其來有自吧。無論如何都是引人喧騰的話題。

被降職的石井很可能接手這愚蠢事件。不,再怎麼說,這種程度的蠢故事應該在轄區派出所就被擋下了吧——木場從報道上得到的感想僅此而已。

然而,這件蠢事有後續報道。同樣是一則小報道。

第一次見報兩天後,這次是附近居民發現金色骷髏被衝上岸了。慌慌張張報警時,又被海浪捲走不見了。

如果是第二次的話,石井會出動吧。

木場覺得很可笑。因為石井前警部是個膽小鬼,一看到骸骨之類的就會昏倒吧。不見了不是很好嗎?

但是昨天又看到後續報道,木場的心情起了微妙的變化。十一月中旬,在相同的地點,骷髏第三度遭到目擊。離第一次被目擊,相隔一個半月以上。聽說這次的骷髏不是金色的,而是普通的骷髏。說不定是上面的漆剝落了。這次也是骷髏自行逃走了。目擊者在船上,正要用長柄網撈的時候又沉了下去。所以當然也是小報道一則,不注意看可能還會錯過。

總覺得怪怪的。

然後,直至看到第四次報道,木場的心情變得有些混亂。並非他認為還真能不斷報道這種蠢事,而是嗅到了其中非比尋常的氣息。這時候木場的第六感是可信的。

又有許多人目擊到骷髏,結果沒入海中。但這次的骷髏與之前的不同,聽說竟然附著肉塊和頭髮在海上漂。

——到底是什麼呀?

骷髏最初是金色的,然後褪色,接著長出肉塊和頭髮。接下來是不是要長出皮膚變成活生生的首級?並且,刊載這篇報道的報紙日期就在五天前。

木場閱畢,明顯燃起對石井的妒火。這應該是殺人事件,或至少是破壞遺體、棄屍案件吧。為什麼犯罪之神把這種案件交給石井那傢伙,而不是我,木場這麼想。然而,這只是木場的幻想,事實上他並不確定是否由石井負責,所以如果弄錯了,對石井前警部可會造成很大的困擾。

因此,木場現在每天的功課是從舊報紙上搜尋「金色骷髏事件」的後續報道,閱讀並任意創造毫無生產力的想像。那是真實案件嗎?如此一來石井前警部是如此活躍啊——這是木場唯一的樂趣。

但今天,木場受到相當大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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