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亞佐美的死我感到很震驚。」眼前這個不知道是名叫健還是叫健次的小子,依舊擺出一副讓人不舒服的樣子,把半張臉掩在他那松垮夾克的毛絨衣領里。
「唉……」
尾音上揚的語調,彷彿一個瞧不起大人的小屁孩。
這個人到底怎麼回事啊!?我心想。任誰都會這樣想的吧,雖然我還不至於要教育對方要禮貌待人,要尊敬長輩,但面對這種人肯定也不會有好心情。說白了,我就是不高興。面對這樣一個人,看著就來氣。儘管如此,如果我開口說出「你小子真讓人火大」之類的話,那我豈不是和他一般見識了?這種情況下,作為長輩的我,只能把怒氣往肚子里吞,用告誡提防的態度,理性地表達自己的意思。
所以我以表情提醒他:我現在正納悶呢,看不懂你要幹嗎。
但對方沒有反應。沒辦法,我只好反覆強調「我很震驚」。
也沒別的話好說了,我只是回答了他的提問,但是沒有得到回應,我只好一直重複。
「就這樣?」
健次——大概是叫健次吧,反正就是叫差不多名字的小子這樣問我。
一時間我不知道該作何回應。
我已經很明顯地用表情提醒他「你這人真讓人覺得很奇怪」,但對方的態度卻一點兒沒變,姿勢也沒變,語氣聽上去比之前更加不屑,總之,我剛剛的表達完全沒起到作用。話說回來,健次根本沒在看我的眼睛,也沒看我的臉……不,應該說他根本沒在看我,而是看著外面。
「就這樣……什麼叫『就這樣』?」隔了大約二十秒之後,我開口了。實在受不了了,我開始讓我的語氣帶點尖銳的聲調。
健次總算把臉轉向我,並且還帶著不滿的表情和敵視的眼神。
他那眼神是什麼意思?我豁然起身,抓起他的前襟,破口大罵。我想像著自己這樣做。
但終歸只是想像而已。我是不會做那種事的。那種像是老早前當老師的人會擺出的態度——我可不想學他們,一點兒也不。
其實當自己還是學生時,有不少教師會對學生這樣說話,但沒有效果。學生只會變得更加叛逆,或害怕退縮,或不當一回事。用這種威脅的言行並不會讓人有所反省、改過自新,最多只是逼對方屈服於壓力而已。
現在想想,這與那些嘴裡叫著「沒長眼啊你」,模仿黑社會的壞學生的言行其實性質相同。
不是我自誇,我算是個品行端正的人,從小就沒做過不守規矩的事,對那些被稱為「不良少年」的人也一直是敬而遠之,雖然如此,我也曾對父母和教師這種專橫的說話方式有過激烈的反抗。
就算長大了,就算地位提高了,難道自己就也要那樣說話嗎?
所以我保持著沉默。
「哎……」健次稍稍動了下靠在椅子上的身體,把嘴埋在衣領里,用極度含糊不清的聲音嘆了口氣。
「喂,幹嗎?你這反應什麼意思?」
「是我的態度不好嗎?」健次說。
我繼續沉默,雖然明明回答「是」就好了。
因為確實如此。他對於初次見面的陌生人,而且還是長輩,卻沒有一點兒該有的禮貌。
但是,不知道是覺得沒意思,或是失望,還是懶得爭論了——最終,我還是只能拚命擺出一副「我不明白你要幹嗎」的表情。健次把臉從衣領中抬起,又說道:「你要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沒有,你好像有點不滿意……」
「什麼不滿意?」
我這麼一說,健次歪了下嘴,一眨眼之後,似乎是不滿地咂了下。
頓時我的血氣一下子往上沖,拚命抑制住想拍桌子的衝動。
健次好像看透了我的不耐煩,看著我的手。
「你在搞什麼?」
「那個……」
「什麼啊?」
「我是說……」
「說什麼?」
「你別老是什麼什麼的,有事要問的人是我。」健次說。
我的怒氣頓時癟了。
的確是我一直在問「什麼什麼」的。
「不是——是因為你說我不滿意。」
「你看上去一臉不高興……」我的話被打斷了。
「你在生什麼氣?其實我也不爽。是我請你來的,卻什麼都沒說就結束了?我從小就沒受到什麼好管教,也不太會說話,你是看我不順眼所以才不肯回答我吧?」
「我不是回答你了嗎?」即使我並沒有回答的必要。
下班回家時我被這個男人拉住,當下以為是酒吧在強拉客人,但如果是那樣的話又有點不對勁。
對方問:「能耽誤你一點兒時間嗎?」說起來附近也沒有那種店,離熱鬧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邊上最多有幾家小飯店,如果是商家強拉客的話這小子就太不專業了。
我又猜會不會是新興宗教,或是拉攏人去傳銷之類的,但也不是。
重要的是,這個男人知道我的名字。他一雙眼睛四下張望,舉止可疑,嘴裡問著:「你是山崎先生吧?」眼睛卻沒看著我。
「是,我是山崎。」
如果我是女人的話,也許是遇到跟蹤狂被盯上了,但是很可惜,我只是個年過四十沒精打採的老男人。總不會是被同性戀給纏上了吧?算了,這種想法就更不靠譜了。
「你是哪位?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很正常的第一反應。
對方自報說自己名叫健(還是健次來著)之後,就問我:「你認識亞佐美吧?」
「亞佐美?是鹿島嗎?」如果是鹿島亞佐美的話,我確實認識這個女人。
鹿島亞佐美是曾在我公司工作過的派遣員工,而且剛好是在我的部門上班。
但是,亞佐美在三個月前死了,自殺還是他殺,不知道警察最後是如何判斷。當時我也被警察問過話,說了不少,但也不知道最後是什麼結果,也沒聽到什麼消息,好像報紙和電視上也沒有頻繁報道——不,也可能是因為我不看電視,所以並不知道,但是我隱約覺得是自殺吧。
「是鹿島亞佐美嗎?」我向對方確認。
「沒錯,是鹿島亞佐美。」健次回答。
那這麼說……「那你是她家人?」我問。
「不是。」健也答道,「算是認識的吧。」
原來如此,認識的啊。是男朋友吧?我自顧自地下了判斷。不過也許不是,隨便了,反正和我沒關係。
「我想打聽一些關於亞佐美的事情。」他說。
「我沒什麼其他能說的了。」
「就算你沒話說了,我也有話要問。」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堅持說。
「你總比我知道的多吧?!」他不死心地說。
「她死去的前一天還在上班,就在你眼皮底下……」
確實是這樣,那又如何?
「我……我不太了解亞佐美的事情。」健也說道。
才在一起沒多久就死了嗎?
反正管他怎麼一回事,也不關我的事。
所以我也沒特意問他。雖然不知道你什麼情況,但我沒興趣和你說話。我得表明這一點。
「我說了好幾遍了,我也不了解她的事。」我不客氣地說道。
我又不是她的上司,準確地說,我只是她被派遣到的公司的一個普通員工而已,當然更不是她的親戚朋友。
向和亞佐美交情這麼淺的我能打聽出什麼來?問了又有什麼用?是想知道她在工作時的一些情況吧,現在知道這些了又有什麼用,她已經死了。也不是不明白對方傷心難過的心情,但我可沒善解人意到那程度。
真沒有。
我可沒這閑工夫去沉浸在對一個只共事過三個月的派遣員工的追思之中,也沒空去陪這個傻小子一起感傷,我很忙,非常忙,所以不會對一個人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
這時,我感覺到了周遭的一些目光。雖然我問心無愧,但還是介意路人的目光,真討厭站在大馬路上繼續和這種人說話。
「我先走了。」我想甩開他時手卻被拉住。「幹什麼?」我提高聲調,更害怕路人的注意了。
「難道你想聽她在公司令人感動落淚的偉大事迹?」我瞪著這個男人,語氣粗暴,想要甩開手。
「那也行!隨便什麼都可以!」健次說。
斜對面的行人在往這邊看著,後面的人也能看到我們。
周圍的目光紛紛投到我的身上。
我討厭在路上說話。
而且外面還很冷,結果,我還是和這個陌生的年輕人一起進了這家通往車站的路上的一家小飯店。
所以,我從一開始就沒好心情。這也是正常的,因為我繁忙的時間被佔用了。
不對……
其實我一開始想的是,得先問清楚這個人怎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