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火爆的畸形產生

這一天,李俊的父親下班回家還未踏進門口,就聞到一股熏鼻的煙味,他迅速打開房門後大驚:只見昨天剛拿到北大錄取通知書高興得一夜未合眼的兒子此時此刻卻歪倒在地板上,而在他的身邊是仍在冒煙的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書籍與複習資料……

「小俊!小俊——!」老李迅速衝進去,然後趕緊抓起電話:「120嗎?請快派輛救護車,我家孩子出事了!……」

「鈴鈴鈴——」救護警鈴把李俊家所在的整個街道都驚動了。

李俊後來得救了,診斷結果是煙火過大造成的暫時性窒息。

入夜,老李全家人守在剛剛醒來的即將成為北大學生的李俊身邊又是悲來又是喜。

「我說把它作廢品賣掉,你非要燒它。這不,多險啊!」老子怨兒子不懂事。

「我已經被它們壓幾年了,我覺得不把它們燒掉心頭的山沒有搬掉。嘿嘿。差點又被這該死的山壓死……」兒子蒼自的臉露出了苦澀的笑。

李俊和父親說的是同一樣東西,那就是李俊上高中三年來為高考而備的那七八十斤重的參考書籍與複習資料。

昨天,李俊拿到錄取通知書,他和全家人一番狂喜後,第一句話就「惡狠狠」地說:「你們知道我現在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呀?」

妹妹說:「是不是還你欠我的五百元壓歲錢?」

當哥哥的李俊對妹妹的話搖頭一笑。

母親說:「你該找以前的女朋友談談了,上了北大,以後你還不知是咋樣呢,談女朋友的事該擱遠些了。」

兒子又笑笑,對媽說:「放心,有了北大這塊金招牌,保證給你找回個最稱心如意的兒媳婦回來,不過現在我不做那無聊的事。」

父親說:「我猜到了,你想把一屋子的複習資料和以前給你買的書整理整理,以後留給你妹妹考大學用。」

兒子說:「誰知道妹妹她們以後考什麼呢!不過,知我者老爸也。現在我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要搬掉壓在我心頭三年的泰山!」

母親和妹妹不知李俊在說什麼,只有他父親朝兒子擠擠眼,說:「你小子現在好狂!」

當晚兒子和父親沒有就如何搬掉「泰山」的事達成協議,兒子堅決要求「徹底、乾淨地消滅之」。父親說那是我跑斷腿給你買回的「寶貝」,是我的「全部希望」。怎麼可以一把火就燒了?

燒!不燒不解我多年的心頭之恨!已經成為「北大生」的兒子如今口氣也變大了。

見望子成龍的願望已實現,老子朝兒子笑笑,也就沒有再說什麼。不過,第二天的一場搶險,讓當爸的老李著實心痛了一番:作為一個工薪家庭的當家人,老李平時愛在小本本上對日常家庭開支作個記錄,而且還有明細欄目。打兒子進高中三年以來,花在為其準備考大學而買的教材和複習資料就達一千零三十八元;參加各種輔導班學習班一千八百元;買「腦黃金」、「忘不了」等健腦營養品花兩千四百多元;在「三模」考和高考期間花去「補氧費」一百二十元,其它如「改善生活」到有利於激發腦智力的特色餐廳吃飯費共計八次九百三十四元。三年里共為兒子「補腦」開銷達六千二百九十二元,佔全家年度支出的二十三個百分點。

老李抖了抖手中的那本「家庭開支記錄」,自嘲地對我說:不是我這個人「不男人」,其實哪家有孩子參加高考的都跟我們差不多,也許只是他們沒有像我們認真地記過賬而已,否則算一算也會讓你嚇一跳。

「值了。兒子爭氣考上北大,家裡這幾年勒緊褲腰帶也沒有算白下『投資』。比起有的人家光為孩子買健腦啥的保健補品花掉近萬元的開支,我們還是算少的呢!」老李告訴我。

我的這部報告本來並沒有想到要涉及一個看起來與高等教育無關聯的商品產業,但後來在採訪中碰到了包括李俊父親在內的不少家長們的叫苦與反映,我於是決定要增加一部分寫二寫發生在隨中國高考發展起來的一個畸型產業,或者說它是靠著中國考試這棵大樹滋生出來的「野蘑菇」。

我認識一位現在已經「規規矩矩做人」的股票界大腕人物一把「規規矩矩做人」幾個字加上引號是他自己要求的,他說他一生都是在冒險,只是現在做股票是合法的生意而已。

能說實話的冒險家的嘴裡,都有最激動人心的傳奇故事。我暫且把這位一直在前沿陣地作戰的生意人稱為贏家——他確實在很多時間裡總是贏別人或者贏在別人之前。比如他現在有幾千萬的資產,而讓他最早起家的,並不是靠在股票場上投資獲得的,卻是與股票毫不相干的售書業。贏家以前是我們俗稱的書商。他走上書商這條路純粹是一個偶然。他也是「恢複高考」那年的一千多萬考生中的一個,只是因為家庭出身不好,當時父親的地主帽子還沒有摘掉,所以最後還是被公社革委會拿掉了資格。他說他雖然後來一氣之下徹底告別了圓大學夢的理想與追求,但沒有後悔高考給他帶來了另一個機遇,那就是他今天成為千萬富翁的另一條路——發財路。

贏家從小好學,且十分愛惜每一本學過的書籍和課本,甚至連作業本都一本不少地保留了下來,從小學到初中的,他全部保存在自己的那個課本箱里。初中畢業後,他失去了上高中的資格,但他卻同樣保留了全套高中課本,並且認真地自學完了高中課程。他至今感謝村上同姓氏的一位高中生,是這位高中生把念完的高中書籍都送給了他。後來出了沒有想到的事:斷了十多年的大學高考要恢複,一時間,連書本都找不著的那一代人,忙得不知如何是好。贏家好不興奮,因為他的小木箱里整整齊齊地保留著中學的全部課本與作業題!但令他痛苦不堪的是他自己沒有考大學的權利。「牛鬼蛇神」子女不能考,當時公社裡的意見非常明確。於是贏家就成了生產大隊和公社一幫想考大學的同齡人的得力幫助者。

「贏家,把書借我們用一用!」

「喂,贏家,你看我什麼知識都還給了老師,你能不能幫助我把你以前的作業也抄一份給我?」

面對同齡人們表現出的少有的熱情,贏家覺得自己雖然不能參加高考,但能為大家做點事也是非常有益的,那個年代的人的精神境界都很純,於是在77、78和79三年中,他記不得自己到底為那些考大學的同齡人抄寫過多少篇課文和複習題,總之他記得光是在考上大學後為表示感謝而請他吃飯的就有幾十人次。到後來,他在家鄉一帶竟然出了名,有人說只要有從他那兒要來的複習資料,考大學就能成。到了80年代,附近的一些中學生和家長們成批成批地到他那兒要資料。再抄是抄不出來了,他便開始用複寫紙謄抄。起初他都是義務為大家做,後來大家感到不好意思了,就主動給他點錢,慢慢地這種「幫助」成了一種交易。隨著商品意識漸漸進入人們的生活,贏家覺得每年這麼多參加高考的人,要是把複習資料整理成書,不也可以賣嗎?當年他就把自己留下的課本複習題和前幾年高考的題請人解答後一起複印成冊,每本收取一元錢的成本費,沒想到那年他在家鄉的附近幾個鎮上共賣出六百多本,除去成本凈利也有三四百元。

「這不等於我一年養了好幾頭豬嗎?」贏家躲在被窩裡這麼一算,簡直樂得心都快要跳出來啦:干!明年干它個一千元!1983年那年春夏兩季的三個多月里,贏家起早摸黑,裝訂成冊兩千本「高考參考資料」,每本定價兩元——他開始有了商品意識,定價兩元,一塊五毛也賣,實在不行就賣一塊。後來贏家樂得合不攏嘴,因為這年他的兩千本「參考資料」全部賣完,且平均售價沒低於一塊五毛。這年他整整賺了三千六百多元,除去成本獲得凈利兩千七百多元。

贏家在方圓幾十里的城裡鄉里都出名了,但太出名就會壞事。這年夏天,他被市場管理委員會拉去關了十二天,罰款兩千元。贏家為此痛哭了一場。

他再不敢印書賣書了,可「給考大學的人賣複習資料能掙大錢」這一慾望一直在贏家的腦子裡轉動。正在這一年冬天,一位省城來的書商突然登門造訪,請贏家出山,「我們聯手搞怎麼樣?」

「我不敢了,他們會把我當投機倒把抓起來。」贏家心有餘悸。

「怕什麼?我有正式出版社的書號!」書商說。

此時贏家才第一次知道出書是要有書號這一說,而且有了書號就算是合法了,不是投機倒把。「行,只要不是投機倒把我就干。」贏家笑了,他與書商談成,由他負責選編高考複習資料的內容和市場銷售,書商負責搞書號和市場營銷的相關手續,利益五五對開。

這一年,贏家與那書商兩人共印書兩萬冊,僅在江西、河南兩省銷售,百分之百地銷售出去了,各得四萬餘元。他們說好:誰也不把利潤放進口袋,全部投入到來年的「再生產」。

第二年,贏家和那書商再度合作,這次他們共印了十萬冊,並鋪到了全國市場,又一舉獲得大勝。每人得利二十餘萬元。

「那時我們感覺全中國遍地都是黃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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