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可憐天下父母心

我曾見到一則報道,說鞍山有一位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婦女,為了送兒子上大學,竟然陪著兒子上完了初三到高中的四年課程。報道寫得很簡單,但我看後心情異常沉重,因為實在想像不出那位家長為了兒子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

其實,在為子女上大學這件事上,每一個家庭都有一部自己的書,而這每一部書,都是沉甸甸的。

下面我記錄的十來位家長在子女考大學過程中所付出的辛勞,就是全國近兩億中學生家庭的縮影。

李倩原來與我是同事,我們曾在一個編輯部工作。我從部隊剛轉業見到她的時候,她真可謂「三十歲的女人是金花」。論風韻、論氣質、論為人處事的熱情與坦誠,足以使她成為具有現代色彩的單位「一枝花」了。李倩的兒子在小學時都是由她婆婆帶的,李倩的丈夫從事駐外商務,很少在家裡,所以她是個愛玩愛串門子的主兒。我在報社時,李倩就是個熱心腸的人,誰生病、誰結婚、誰夫妻之間出了什麼摩擦麻煩,凡事她都愛管。

「閑的唄。」李倩有時也自嘲。

因為工作調動,我同李情分開也有七八年了。去年有一次我在西單圖書大廈買書,那天有位老師寫了一本書,宣傳廣告上說「×××老師教的學生為什麼百分之五十以上考進北大清華?」很吸引人,那位老師簽名售書的場面,簡直叫我們這些從事文學創作的人汗顏,長長的等候簽名的隊伍直排到圖書大廈門口。我從三樓買完書出圖書大廈時,突然看到一樓隊伍中有一對男女吵了起來,那女的硬要插隊,五十來歲的男人就是不讓她插,結果越吵越凶。我走過去一看,原來那女的正是李倩。李倩一見我這位老熟人,便有些不好意思再跟那男的把鬧劇演下去了,只見她兩眼淚汪汪的。

「有幾年沒見面了?都認不出我了吧?」李倩很沮喪地問我。老熟人了,我直截了當地告訴她:「確實。不過我不明白是什麼原因讓過去從不發愁的你改變了自己?離婚了?」

李倩兩眼無神地說:「跟離婚差不了多少。不過不是我與那個冤家的問題,而是我與兒子之間的問題。」

「怎麼?你不是從不管兒子的嘛?」

「過去是。可那種生活早已結束了。從四年前開始,我就像頭被套著韁繩的馬,再也沒有歇口氣的日子,我懷疑自己能不能挺得到兒子參加明年的高考……」李倩的眼淚又出來了。突然她猛地抬起頭,朝我大聲嚷嚷起來:「你何建明不是作家嗎?為什麼不寫寫中國人考大學的事?為什麼不呼籲呼籲改革改革高考模式?考考考,哪年不考死孩子考死家長?難道真的就找不出其它更好的辦法?」

又一個「逼」我寫高考題材的採訪對象。李倩當然屬於比較典型的一種情況:

在她兒子上初二之前,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從沒有把孩子讀書的事放在心上。婆婆公公幫她把孩子吃喝拉撒的事全包了。但初二後的一次家長會上,李倩猛然大吃一驚,原來自己的孩子不管是不行了,因為兒子的班主任板著臉直截了當地告訴她:要麼讓你兒子轉學,要麼讓他留一級!李倩聽了老師的話,腦子嗡的快要炸了!她向來是個極要面子的人,兒子的成績之差已經差到同班的其他家長不能容忍的堤旖。原來李倩的同事中有兩個人的孩子是她兒子的同班同學。一向要強的李倩覺得這個面子丟得無法接受。問題的嚴重性還在後頭,李倩的兒子小虎從小在爺爺奶奶的關懷下長得人高馬大,十四歲時已經身高一米七O,體重過了一百二十斤,活脫是一個小男子漢,時不時半夜裡在家中的被褥上「畫地圖」。加上小夥子長得像李倩,學校里那些與他一樣早熟的女孩子便向他猛烈地進攻——一個星期最多時接到十來封「求愛信」。

那天,李倩開完家長會回家,一肚子火等候著放學的兒子。

不一會,門「哐」的一聲被踢開了。不用說,準是小虎回家了。

李倩看著比自己還高出半個頭的兒子,以及兒子那充滿朝氣的裝束,她突然感到有些吃驚,凝視著兒子:什麼時候他長成大人了?

「媽,我的運動鞋太過時了。我看到新街口商場又有一種新款式,明天給我五百塊錢。」小虎根本沒有注意媽的表情,依然像平時那樣,想要什麼張口就來。

「你給我坐下!」一個很嚴厲的命令。

兒子一愣,看看反常的媽媽,暫且收斂住,找張椅子坐了下來。

「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兒子裝傻充愣:「媽,什麼事這麼嚴重?」

「你、你看看自己:白長了那麼高的個!全班倒數第二,除了那個先天有病的外,就你是班上最有能耐的了。看看,三次數學考試加起來不到90分!」李倩把家長會拿到的幾張卷子扔在了兒子的臉上。「難道你真的一點不知道為自己爭口氣?啊,你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兒子長這麼大還沒見過母親這麼認真地對待過自己,今天是母子倆對話,爺爺奶奶被「隔離」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小虎感到很委屈,於是便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擦著鼻涕反問媽:「我知道自己成績不好,可你知道人家的家長是怎麼抓孩子學習的?天天幫著找老師找家教,甚至天天陪著一起聽課呢!就你把我往爺爺奶奶這一放,什麼都不管。你和爸又都不是天才,我的成績能跟得上人家嗎?要是你能有人家家長的一半心思幫助我,我也會得個全班一二名的!」

「嘴能耐!你要有那本事我可以豁出去!」李倩見兒子跟自己抬扛,氣不打一處來。

「那好。就看你的了。」兒子把自己的房間小門「砰」的一關,裡面即刻傳出一首不知是那個歌星的「我很煩,這個世界太少真情太少愛」的歌聲。

李倩一聽更是火冒三丈。「小虎,你給我出來!」

「砰!砰!砰!」李倩只覺得自己那隻敲門的拳頭都疼了。

「媽,怎麼啦?」從門縫裡探出半個頭的兒子,雙手捂著耳機瞪大眼睛問道。

李倩上前一把將小虎頭上的耳機摘了下來:「從今晚開始,我陪你做作業!」

「真的?」小虎又驚又無奈地折身從書包中取出課本和作業,噘著嘴說:「開始吧一一」

這一開始,可讓李倩嘗盡了當一位輔導外加保姆的高中生母親的酸甜苦辣。

第一件最讓李倩為難的事,是她這個擁有「大專」畢業文憑的母親,對兒子的高中數理化題目基本上是睜眼瞎子,所以給兒子請家教是當務之急。她先到了北師大家教中心,那兒的學生給她介紹了一個。頭天進門一看,李倩就傻眼了:怎麼是女學生呀?不行。別家教沒當幾天,兒子把人家小姑娘弄得暈暈乎乎的就麻煩大了。第二次倒是換了個男孩子。但頭一課下來,小虎就提出:此人不能再用。李情問為什麼?兒子回答得極其乾脆:他連什麼是VCD什麼是DVD都弄不明白,還老打聽我家裡管不管飯。媽你說,能讓這些上大學之前連火車都沒有見過的貧困生當我的老師嗎?

唉!依你。李倩白了一眼兒子說,我下個星期到北大、清華家教中心,問問能不能找個合適的。

下一個星期,為了給兒子能找到比較理想的家教生,李倩一連請了三個半天的假,外加每次到北大、清華「打的」花去的一百一二十塊錢車費,最後總算在周六把清華的一位據說當年是湖北的高考「狀元」請到了家裡。

「狀元」的水平確實不一般,但兒子的能力卻很難適應清華高材生的教學速度。特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提示後仍然不見效時,「狀元」有點不耐煩地從口中冒出了句「你怎麼這麼笨」?什麼,老子出錢把你請到我家,讓你罵我的呀?兒子不幹了,朝「狀元」手一揮:「你走!馬上就走!回清華當你的『狀元』去!我不稀罕你!」

「阿姨,我來你們家共三十五分鐘,四捨五入,外加回去的路費,你給五十元吧!」「狀元」找到李倩,要回了那份該得的報酬後,轉身就走了。

當媽的李倩可苦了,心想:事沒辦成,一個月費力費心得來的二百多元獎金,為了請一個家教全給「泡」了。

李倩不死心,託人跑到西城某重點中學請了位家教教師。「只要能把我兒子的成績補上去,老師您有什麼事要辦儘管說。」講好每小時六十元家教費後,李倩生怕虧待了人家「名教師」,趕忙討好堤旃了一句。

「沒什麼,我比較忙,得讓你兒子到我家來上課。」名師說。

「這是一定的,您這麼有名,肯定不會是教我孩子一個學生唄!」李倩滿臉堆笑地對人家說。

「那就算我同意收你兒子為學生了。不過我只能給安排在星期天的晚上八點到十點這個時間段。」名師說。

「行,您有時間就行。」

「那咱們就這樣定了。」

李倩臨走時,順便又從書包中取出一隻長條形紅盒,裝做十分不好意思地對「名師」說:「這是我在參加一個新聞發布會時人家送給我的一條水晶項鏈,不值錢,您戴戴看合適不合適,如果不合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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