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篇語

激發我寫這部「百姓情懷,學子心聲」的《中國高考報告》的,是我聽到幾位秀美如柳卻內心燃焰的女孩子的話——

中央電視台《實話實說》節目,一位剛剛考入大學的女孩子在談到高考時,以視死如歸的口氣說:「我以我血薦高考。」

《夢裡花季不下雨》作者,已就讀四川某大學的劉超、彭柳蓉兩位女生在寫文章談到高考時,不無激憤道:「高考不死,大難不止。」

《南方周未報》報道:一位女學生以《我要「武裝起義」》為題,撰文說:「如果有一天,全國的學生進行一次新五四運動,炸學校,拒考試,燒課本,那本人積极參加……」

我不知道國人聽了這些女孩子的話以後有什麼感想,我嗅到的,確是一股濃烈的戰爭氣息。

二十餘年了,中國恢複高考制度使得今天三十五至五十來歲年齡段的社會主流骨幹們,每每談論起它時都有種「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我們通過高考,已經走出了人生未途……」的感覺。然而,在這一代人的子女也開始走向高考戰場的今天,為什麼我們聽到了截然相反的聲音呢?

2000年的新世紀剛剛開埠,當國家宣布十年後將使我國高等教育入學率由目前的百分之九左右提高到百分之十五的目標,全國各界為此齊聲歡呼之時,不知是否有人想到在今後的十年間,中國一億五千萬多考生中仍將有百分之八十五左有的青年學生不能步入大學?這個數字給予我們的是怎樣的現實?那就是:上大學的競爭,較以往將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地激烈。

競爭將在城市與鄉村、東部與西部、好校與差校、窮人與富人之間展開……因此,高考仍將是中國未來二十年間百姓最關注的頭等問題和影響民族復興的大事。

當我下決心在世紀之交動意寫《中國高考報告》時又出現了許多想不到的事:

「什麼,你要採訪高考的事?那你什麼人都不要找了,我就可以給你說上三天三夜!」

沒想到,我的採訪題目剛剛透露,竟然引起那麼多人的共鳴。

在素有「狀元之鄉」的蘇州,我碰到的第一位「計畫外」的採訪對象,當時他激動得失態的情景,著實讓我嚇了一跳。

阿元,這位家居蘇州的江蘇某報名記者,在我與他交往多年的印象中,他從來是說話一腔軟綿悅耳的吳語,做事彬彬有禮,走路也生怕搶客人半步的「溫情男賓」。可這回,他竟然沒說完第一句話就從椅子上跳下來,激動得臉都發紅了:「不怕你笑話,我的女兒正準備高考。可為了她能不能考上大學的事,我們全家這三年的日子真不知是怎麼過的。這三年,家裡所有的一切都是圍著孩子讀書的事轉。我女兒不是那種很聰明的孩子,怎麼下功夫抓,成績就是上下去。不怕你笑話,就在前不久期中考試時,當我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要來女兒的試卷看到她的成績時,我竟然當著孩子和老婆的面,自己打起自己的耳光……你聽了好像有點不相信吧?老實說我自己也想不到自己怎麼會做出這樣的舉動。當時我確實這麼做了,我只覺得自己為了孩子的學習已經把所能盡的力量全部用上了。從初中二年級開始,到後來初中升高中的中考,到為她跑學校,以及進入高中後天天盯著她的成績……說得直露一點,我和老婆為了不影響孩子每天的晚自習和讓她自習後能踏踏實實睡好覺,我們甚至連夫妻間做房事的膽子都沒了,其它工作和生活上讓道的事兒就更多了。那天我打了自己的耳光,女兒嚇壞了,跪在地上說爸你就打我吧,是我沒考好。我對她說,不怪你,都怪我這個當爸的無能,沒給你想出好辦法讓你成績上去。我女兒聽了哇地一聲號陶大哭起來,轉身就要衝出去尋短見。她媽見了急壞了,衝過去攔腰將她抱住拉回了家。後來我們全家三口子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夜……」

堂堂七尺男兒,在訴說他家千金高考的經歷時,竟數次嗚咽。

我的心感到重重的一擊,沒想到中國的百姓們為了孩子能考上大學,竟然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價!

「你寫,你一定要寫。你當作家不寫中國高考這樣一件正發生在千千萬萬家庭的大事,你這個作家當得也沒什麼勁!」阿元兄哽咽著,抹著滿臉的淚痕對我說。那眼神告訴我,似乎如果我不寫這個題材,我就是一個對不起十二億中國百姓的文化痞子了。

我知道,阿元兄居住的歷史文化名城蘇州,是個出文化人的地方,僅明清兩朝蘇州就出了好幾十個狀元。那時的狀元可不像今天我們說的帶引號的「狀元」。舊科舉考試時代,每年一次大考,全國只有一名狀元(個別年份多一名武狀元),最後都必須經皇帝欽定。蘇州一市能出如此多的狀元,可見才能教育的風氣自古就盛。阿元兄夫婦與現在多數中國家庭相同,只有一個孩子,女兒嬌嬌是他們夫婦的掌上明珠。知識分子出身的阿元夫婦對女兒從小重視培養,嬌嬌小時候聰明伶俐,愛好藝術,綿語細聲的蘇州口音,標緻漂亮的臉蛋兒,使她從小有種天仙的氣質。她喜歡蘇州評彈,更愛充滿現代氣息的吉他,初中時,嬌嬌曾經獲得過市少年吉他比賽第二名,為學校爭得過榮譽。要上高中了,爸爸媽媽對她說,嬌嬌,上高中是為了考大學,可不能再分心了。嬌嬌是個聽話的孩子,嗯了一聲後,抱起吉他,把臉貼了上去,然後將吉他掛到牆上,這一掛,就是整整三年……上高中後的嬌嬌無數次想摘下吉他,但手從來沒有敢伸上去。阿元在省報當記者,教育口誰不熟?女兒自然到了蘇州市的重點中學。但進了重點中學,並不意味著他的本來成績就不是很優秀的女兒一下就能成為佼佼者。為了跟上同班同學,嬌嬌使盡了自己的能力,可仍然居於下游。為此,阿元開始不遺餘力地上學校一次又一次地討好嬌嬌的班主任、任課老師和各位校長大人,甚至還有那些比女兒嬌嬌成績好的孩子及他們的家長——他不止一次低三下四地向一個個「聰明固」和「聰明固」的爸爸媽媽們求教,甚至為了獲得某一「秘方」而不辭辛勞地尋找那些可以愉悅他人的「燙禚」,再撕下一向高貴的「無冕之王」的臉面,去叩開本來門檻低於自己一大截的「狀元」之門……但三年後的1999年高考時,嬌嬌和父親母親未能苦盡甘來,他們成了這個蘇州名校中僅有的幾個「落榜生」及「落榜生」家長。

阿元急壞了,當他看到女兒整天不出門躺在床上欲死不能的情景,跺著腳對天發誓:孩子你放心,只要你爸有口氣,我一定讓你像別的同學一樣去上大學。

阿元為此真的開始了「上躥下跳」,抖出全身解數,四處打聽那些可以出錢進門的大學——「只要它開口,就是獅子口我也認了。苦的是你孩子成績太差時,你想找獅於口老虎嘴還找不著哩!」走投無路的阿元最後不得不尋求「電大」、民辦大學……就在這時,他的一個關係不錯的某醫學院的熟人告訴他:他們學校有個內蒙古來的新生,因為身體不行要休學,因而學校空出了一個招生名額!阿元一聽,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了餡餅:「行,什麼價都行!」

這個學院不算白也不算黑,阿元出了八萬元(以贊助獎學金名義),終於圓了阿元女兒上學的夢。

「你這工薪階層出八萬元送女兒上大學,是不是太虧了點?」幾個月後,我再次到蘇州採訪,見到阿元時問他,阿元兄竟然一點不感冤枉地回答道:「虧啥?一點也不虧!我是自願的。」他神采奕奕地告訴我,自女兒上了大學後,他現在「天天精神開心」,而且「喜歡做善事」——「我已經給幾個因為經濟困難而上不起學的孩子資助或者幫著牽線搭橋。什麼都不圖,就是覺得高興,就是覺得我女兒上了大學後整個世界都變得燦爛了。你聽起來是不是覺得我有點阿Q精神?可這是我現在心情的真實寫照。」

阿元兄對我說這話時,臉上絲毫沒有半點自嘲自諷的神色。我的內心卻感到無比驚愕。

從蘇州回到北京,聽說我姐夫的女兒考上了大學,我們全家忙去祝賀。她是我太太的姐姐的孩子,叫紅紅。

紅紅是1999年9月跨進北京電影學院的。她上的中學是北京西城區的一所普通中學,沒有列入區重點,更不是市重點。紅紅在班上的成績一直是中流水平,這可急壞了我姐夫一家。我姐夫沒趕上好年份,像城裡多數與他年齡相同的人一樣,在「文革」中「上山下鄉」去了,大學成了他們那一代人的一個未圓的夢,可他不死心,靠自學完成了大專,又續大本,讀完大本又攻下了碩士,最後成了某大學的系主任。回憶他的「後大學」經歷,姐夫用了這樣一句話:「那真正是奔命。」他有了家庭後,上有老下有小,自己又因單位工作情況需完成六年的高學歷課程,姐夫的苦可以從他「少年白頭」上找到答案,更可以從他不該先逝的父母身上獲得某種解釋,當然我還從姐姐的無數埋怨中直接體味到。怎麼辦?一向神通廣大的姐夫看到女兒在一個高考升學率比較低的學校里尚旦混個中等水平,明擺著照此下去上大學沒戲,唉聲嘆氣的情緒幾乎都帶到了自己的講台上去了。

不能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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