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礦工家屬的辛酸淚

工亡家屬任香枝拖兒帶女無人可憐,又在為討要百元節日補助金髮生爭執時沒給領導臉面反被關押。梁雨潤感嘆:如果當幹部的對百姓連最起碼的同情心都沒有,你自己的廉恥是小事,影響社會安定,讓黨和政府失信於民是大事。

來到山西某著名礦區,看到那片光禿禿的山巒上密密麻麻地排列著那些極其簡陋破舊的工房,心裡就有一種酸痛。主人告訴我,他們這裡還有幾萬人住著這種20世紀50年代蓋的舊工棚土房。

走進位於小山頂的女主人任香枝家時,看到僅有的兩間窯洞房,其中一間已經出現漏雨的坍塌狀。「在礦山工作,最苦的還不是這些。礦工家屬一年四季最擔心的是男人能不能從礦上活著回家。」任香枝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山頭告訴我,那是礦區專門安葬死亡礦工遺體的地方。

「礦上的職工傷亡多不多?」這是我關心的問題。

任香枝盯著我反問:「想聽實話還是假話?」

「這還用講?」

「那我告訴你:至少在我們礦上,單位向上面報的職工傷亡數與我們所知道的絕對不一樣。」

「能差多少?」

任香枝略停頓後說道:「這麼說吧,像我孩子他爸是礦上的正式職工,2001年他因工死亡後單位都沒按工亡向上報,你說那些招來下井的臨時民工死了他們會報嗎?」

「國家不是有規定必須上報嗎?」

「是啊,可上報的工亡數超出指標後,你這個單位就評不上先進了,領導就拿不到很多的實惠,升不了更大的官了。」

「為這他們就可以不顧國家規定,隱瞞真相?」

「這種事在礦上多的是。我們已經見怪不怪了!可最苦的還是工亡職工的家屬……」看得出,任香枝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一說到這兒,她立即哽咽起來,「我丈夫是1969年的兵,退伍後到了礦上,2001年因工死亡。出事那天是12月25日,天下著雪。我得知後,急得不知咋辦!他老家離這兒有一二百里路,我坐著吉普車上他家想去跟公婆商量他的後事。結果因為雪地路滑,出了車禍,我差點被摔死,搶救了7天才脫離危險。就在我住院期間,礦上派人拿來一份關於我丈夫死亡的所謂善後處理意見書,讓我簽了字。出院後,在料理完孩子他爸喪事的第二天,我就去礦上要求領取死亡補助金和其他撫恤金。這是國家規定的,標準是48個月至60個月的統籌地區上年度職工月平均工資。可是礦上管這一塊的人告訴我,你已經沒有這筆錢了。我好驚愕,我丈夫屍骨剛入土咋就會這樣?他們就說,在你搶救和治療時,礦上已經給你花了32000元了!我一聽就急了:我也是礦上的職工,而且你們當初給醫院結算時說得也是非常清楚的,那錢是為我搶救用的。怎麼現在混為一談了?等我再一次次追問時,他們就躲得遠遠的,乾脆不回答。」

「後來呢?」

「後來我才搞明白,礦上根本沒有將我丈夫當作工亡上報,因為他們按病故處理,這不礦上就可以少一個生產工亡數字了嗎?你既然不是名冊上的工傷死亡者,也就不可能獲得國家相關規定的補助金和撫恤金了嘛!可礦上又覺得不好向我們家屬交待,所以就把給我看病的治療費說成是給我丈夫的工亡補助金了。這我怎麼能答應呢?後來我的事情都是因為這引起的……」任香枝的雙手撫摸著那次車禍留在她身上的傷痛,而我知道她更大的傷痛是在心頭……

埋葬丈夫後,她領不到撫恤金和補助金,兩個兒女尚未工作,而她又因車禍落下了一身傷病,全家生活一下子陷入了極其困難的境地。任香枝不得不一次次找礦領導,堅決要求單位將丈夫按工亡處理補發相關補助,否則就要向煤礦的上級部門反映。「你敢!如果你敢把這事捅出去,讓局裡知道了,那你不僅什麼都得不到,還要把看傷治病的錢賠出來!」有人威脅她。

如今一些單位欺上瞞下的事沒少干,更讓人氣憤的是他們為了自己的官位除了慣使這種伎倆外,還會借用手中的權力欺壓百姓和弱者。

女兒到了可以工作的年齡,任香枝要求礦上按規定安置工作。礦上竟然對她說,你得從醫院那裡拿出一份傷殘等級鑒定來。任香枝覺得不可思議,自己丈夫早已埋葬在黃土裡,怎麼可能為他做傷殘等級鑒定?

其實並不奇怪,因為礦上的工亡名單上沒有任香枝丈夫的名字,另一方面他們又沒理由不給任香枝女兒安置工作,故而想出個招兒來:你去醫院那兒給醫生塞個紅包,要回一張她爹的傷殘證明書,這樣不就兩全其美了!

任香枝像吞了一隻蒼蠅,沒辦法,為了女兒的工作,最後她只好用了兩個多月時間東挪西借湊了2600元,交給了礦上有關人員,才算把女兒的工作給安置了。

這是一個有過許多榮譽的礦山企業的卑劣行徑!而這在現實生活中又似乎並非個別。

由於沒了丈夫,自己又下崗,並且落得一身傷殘需要經常治病花錢,任香枝在多次要求單位落實丈夫的工亡補助金和撫恤金而得不到的情況下,從2003年開始不得不上北京有關部門反映情況。這回礦上著急了,接她回來後,把她的事上了黨委會。可主要負責人認為任香枝丟了礦上的面子,堅決不同意研究她提出的要求。會議不歡而散。

任香枝繼續上訪,這回接她回礦的是礦黨委副書記。這位副書記對任香枝的不幸很同情,這時也快春節了,他給礦勞保科打電話說給任香枝發100元生活補助。可等任香枝去取時人家說根本沒這事。任香枝打電話問那位副書記,副書記回電話說得清清楚楚:「剛才勞保科長一口答應我的嘛!」後來任香枝才知道,科長在接到那位副書記電話後,忙向礦上的那位負責人彙報,那負責人批示勞保科長說不要給。副書記不知其內情,連續四次追問勞保科長為什麼不給任香枝發錢!

「那天是臘月二十三,外面冰天雪地,可就為這100塊錢,我來回上勞保科跑了四趟。在最後領到那張薄薄的100元鈔票時,我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是透心的冷,氣得渾身直打顫,結果剛出勞保科的門,就摔倒在辦公樓的門口,造成左手骨折,自己賠了5000元治傷……」任香枝提起這事,忍不住潸然淚下。

大年三十那天,左胳膊打著石膏的任香枝上街買了些紙錢準備祭奠亡夫。路過勞保科時忽然心頭之怒驟生,便在門口罵了幾句。哪知被勞保科長和他的家人聽到了,於是雙方又吵又鬧撕扯在一起……勢單力薄的任香枝肯定吃虧。悲憤交加的她被人勸開後,獨自坐在雪地里痛不欲生,又不免思念亡夫,便在那兒一邊哭一邊燒著紙錢,路過的旁觀者無不同情嘆息。

任香枝萬萬沒想到,她區區弱女子就因為跟勞保科長及家人「干仗」和在現場燒了紙錢,初四那天被保衛科的人找去「談話」。結果一夜沒讓她回家,關在屋子裡十幾個小時連口水都不讓喝。更欺人太甚的是過了幾天,當地公安分局來了幾個彪形大漢,拿著一份《行政處罰決定書》,向任香枝宣布: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條例》第二十二條第一項,決定給予你行政拘留10天的處罰。

「走吧!」警察將一副亮晃晃的手銬放在任香枝面前。

「你們不能這樣欺負小老百姓呀!不能——」本來就有高血壓的任香枝,蹲在冰冷的看守所一下惡火攻心,第二天就被人抬到了醫院……這一住,便是4個月!兒女和親戚們到處借得4萬多元錢才把她從死亡線上救了回來。實在沒有錢住院了,兒女只得用大板車將她拉回了家。

2004年,無助的任香枝基本都是躺在病榻上。2005年元月,已經連上北京都沒力氣的任香枝到了省城太原。在省信訪局的接待室,沒等說上幾句,任香枝當場倒在地上。不過這回她幸運,遇上了梁雨潤。

「啥都不用考慮,先送她上醫院治病!」梁雨潤立即與局裡的工作人員一起把任香枝安置治病。

幾天後,任香枝出院再次來省信訪局,結果那天來訪的群眾特別多,在排隊過程中,後面的人一擠,體弱多病的任香枝再次暈倒在地……

「如果連這樣的群眾困難都不給解決,我們就不配當人民的公務員了!我看有些人是連起碼的人性都沒有!」梁雨潤了解任香枝的情況後,痛恨地怒斥道。

梁雨潤打電話給礦區的黨委副書記,陳述自己的看法和意見,要求他們儘快拿出處理任香枝申訴的方案。「事實和政策都明明白白地擺在這兒,你們還有什麼推三阻四的?」梁雨潤實在看不慣一些單位的做法,「如果你們認為一個弱女子任香枝跑上跑下好幾年、生生死死不足以敲醒你們的良心的話,那我以一個共產黨員的身份,從今天起跟她一起並肩申訴!」

在山西,梁雨潤的大名凡是當幹部的無人不曉,在任省信訪局領導之前他辦案的作風和為百姓辦實事的事迹傳遍全國。他今天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這個礦區的領導大概心裡也有些發顫了。

事情一下變得簡單了。任香枝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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