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向生命施愛

汶川大地震,留給了我們太多的痛苦與悲傷的記憶,同時抗震救災的偉大行動中又留給了我們太多的感動。這一切都是為了兩個字——生命。

這是活著的人與死去的人之間的一次靈魂與肉體的告別與重合,它因此變得如此的壯烈與壯麗。世界上沒有什麼比這更悲慟與精彩。

人世間的一切事,皆因生命而產生光芒與輝煌,也皆因生命而流逝黑暗與罪惡。地震帶給人類的是瞬間產生的生命悲劇,而這個悲劇並非因為瞬間的死亡而永遠停留在悲痛的哭號與眼淚,它還會滋生為抗爭這種死亡而出現的另一種更加堅韌與不屈的生命力量。所有一切慘烈的死亡和英勇的搶救都在彰顯著人的生命的偉大和尊嚴。

人,活著的時候,是需要尊嚴的。用百姓的話說,就是面子。中國人幾千年來一直用獨特的面子來詮釋自己的人權思想。因此當某一個人在死了之後,那些活著的人會盡一切可能來滿足死者的面子,包括給他們體面的衣飾,與活著的時候一樣的生活方式——那些陪葬品就是寄託了生者對逝者的一種尊重。只有那些生前不被人們尊重的人,才會被拋屍荒野。

在災區,我聽到了太多親人與親人之間的那種感天動地的生死離別之情。有一張照片上一個中年男人為了讓亡妻能進殯儀館火化,他將已經死去的妻子用紅市包住臉,然後綁在自己身上,用摩托車馱著亡妻送她最後一程。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發生在空降兵的眼裡,所以部隊的一位新聞工作者攝下了這個鏡頭。

其實,在災區採訪時,我聽到和看到這樣的事很多。我想以自己的方式向讀者報告,因為我覺得這樣的場景有些是不可能在新聞媒體上出現的,多數人也不可能聽到和看到另一種災情下的人類的表現,而其實從某種角度看,它比那些在廢墟中奮勇搶救生命的場面和義舉更加催人淚下和悲壯。

它是我們人類最後所獲得的尊嚴,並將這些瞬間永恆地定格在中國的名字之下——

定格在搶救現場的最後尊嚴

某學校教學樓的垮塌現場,一名孩子被瞬間倒下的水泥樓板壓斷了脖子……當救援隊員將她抬出現場的時候,頭顱突然掉下,嚇得許多人一陣恐慌,躲至三丈之外。可是這個學生的班主任,毫不膽怯地上前去抱起掉在地上的頭顱,然後給孩子重新按在脖頸上面。為了能讓前來認屍的家長看個完整,這位教師守在首體分開的學生身邊整整一個雨夜……

12日的夜晚是每個人的心都在寒戰的冰冷之夜。某學校操場上擺著越來越多遇難者的遺體,而在十幾米之外的廢墟現場,大人們都在拚命搶救那些不停地呼喊著救命的生命。沒有大人顧得上已經死去的孩子們,他們只能被暫時安放在操場的泥地上,與那些剛從驚恐中逃脫了死亡的活著的孩子們待在一起。

沒有人去教那些活著的孩子這個時候你應該做些什麼,也沒有人去教那些活著的孩子你怎麼面對離別你的那砦小夥伴,可是當大人們沒有辦法再在黑暗中進行搶救時,他們向操場上看去,卻都面露敬重——雨中,那些活著的孩子或用雨具,或用書包,也有用塑料布,更多的是用自己的衣服,在為一個個死去的小夥伴遮風擋雨……他們的臉上絲毫沒有恐懼,相反個個顯得那樣的堅定不移。

北川中學的搶救現場從14日起,已經很少見到生還者,成批成批的花季少女和少年被救援隊員抬到操場,一個挨一個地擺在那裡,由於離別生命的那一刻經受的各色各樣襲擊而死亡的孩子們的表情與面容各不一樣,令人心痛至極。遇難孩子的遺體又一時沒有可能迅速處理。而就在這時,不知是誰想到了一個辦法,他們找來孩子們丟失在廢墟里的書本或作業本,然後一個挨一個地將孩子們的臉蓋住……搶救現場的戰士們後來告訴我,說現場至少有幾個不知姓名的人一直守在那些永不再說話的孩子們身邊,隨時準備拾起掉落的書本,重新蓋在死者的臉上。餘震隨時而來,風也刮來,遮在孩子們臉上的書本不時被吹落或震落,但很快又有人上前輕輕地拾起書本,重新給永遠安眠的孩子蓋住他們的一張張痛苦的臉……

這在驚心動魄的搶救現場,似乎是個非常不起眼的場景,但它卻讓悲痛的現場平添幾分肅然。

有人告訴我,曾經有個女學生被抬出廢墟時,褲子已經被撕碎而不能掩體了。只見一個年輕的小戰士立即脫下自己的迷彩服,然後認認真真地給這個女學生穿上,像對待自己的妹妹一樣……

地震像一個惡魔,它不分手段,用最極端的殘忍方式來毀滅人的生命。

一個孩子被斷裂的牆體鋼筋刺破了腹部,紛亂的五臟撤落在地。孩子的家長看到這一切後,立即昏死過去——這娃兒不是我的!我娃兒不是這樣的!家長瘋了,幾個小時癱在地上哭著不承認那是自己的孩子。70多歲的爺爺捧著孩子身匕一直戴著的寫有名字的胸徽,老淚縱橫地跪在地上,為自己的孫子,一樣一樣地撿著沾滿灰塵的五臟六腑,然後用布擦乾淨,再安進孫子的腹中。這是娃的,不能少了一點也不能少的……

老人這樣一直忙乎了三個多小時。旁人見了無不淚雨紛飛。

13日,某山區小鎮的一所小學廢墟前的停屍處,一位從山上趕來的家長抱著已經僵硬的孩子身體,突然發現孩子少了_一隻小胳膊,便哭著沖剄廢墟里拚命刨挖,像尋找自己失落的生命一樣,很快她的十指淌血,又昏死在現場……

無論如何,我們一定要幫這位母親把她孩子的小胳膊找到!鎮上的一名幹部對現場搶救的幾十名幹部群眾這樣說。

於是,幹部和群眾們重新將一堆堆廢墟進行搜索。其實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按說孩子的斷胳膊應該在挖出她的地方找,可偏偏在那個地方找不著,周圍四五平方米的廢墟堆里就是不見斷落的小胳膊。

把範圍再擴大一倍!現場的一名幹部指揮道。於是十幾個幹部群眾包括老師又開始向更大的範圍內尋找,他們扒開一堆又一堆廢墟,沒有找到小胳膊,卻意外地發現了另一個同學的遺體和兩條斷腿……

我真不想找了。實在讓人受不了!一位同是當母親的婦女刨著刨著,突然—下坐在地上痛哭起來,說啥也不願干這活了乙她的孩子雖然幸免於難,可她受不了眼前一幕幕悲慘的情景。

小胳膊最後終於找到了,是在十幾米外的一個樓板的夾縫裡找到的。有人估計當時樓板削斷了那位同學的胳膊後,正好被另一塊斷裂的樓板反彈出去了,所以才甩出了那麼遠。這已經是五個多小時以後的事了,現場負責人讓另外幾位婦女幫著那位遇難者的母親,用縫衣服的針線為她已經逝去的孩子縫上小胳膊……

寶貝兒,媽媽願意隨你去。媽媽不想再活了媽媽就想這樣一直摟著你啊啊嗚嗚—那個母親與自己的孩子平躺在臨時停屍處,久久不起……

同為13日。某家屬宿舍樓倒塌現場。一位部隊連長正指揮一隊戰士將十多塊樓板移開,當最後一塊樓板被掀開之後,他們看到了慘不忍睹的一幕:一位男性遇難者的遺體被壓得面目全非,僅有七八厘米高,完全被壓扁、壓爛了!而這位遇難者的家屬就在離搶救現場僅十幾米的地方等待著認領……這麼個樣子咋讓家屬看呀?部隊官兵愣在現場不知如何是好。

你們先去把家屬穩住了。這裡我來!說著,連長慢慢弓下身子,輕輕將自己的雙手插進那具已經不成形的遺體底部,然後緩緩托起,又一步一步輕輕地走出廢墟,向旁邊的那頂當作臨時停屍房的帳篷走去。

快躲開!躲開——!連長托著那具面目全非的屍體走過的地方,原先圍觀的人紛紛退到了很遠的地方,人們恐懼這樣的遇難者遺體,因為確實太慘了!

按理,這樣的遇難者遺體必須進行特別的處理:放進裝屍袋,直接或火他,或掩埋。但現在家屬還沒認領,所以必須保證遇難者儘可能的最後的那分尊嚴。這位連長知道自己的官兵也有人很懼怕罕見的遇難者遺體,便默默地獨自承擔起了為這位遇難者整容的任務。

現場的場面無法用文字描述,也不可能用攝像鏡頭記錄。只有我們的連長同志一個人在那裡用雙手和幾塊布條,幫著遇難者從頭到腳進行最後的一次關懷——三個小時後,這位連長從帳篷里出來的時候,渾身都是血跡。我想吐、吐——他只說了一句,便當場癱倒在地……

墓地與火葬場前的那一份尊嚴

多次往返於地震災區之後,我似乎患了一種脆弱的神經質:每每踏上災區的土地時,我的雙腿就會感覺特別的軟,尤其是踩踏在那些倒塌的樓群和村莊的廢墟上時,我總感覺自己的雙腿有些不聽使喚——敬軟的,像踩在霧裡雲里一般……後來我明白了,我明白自己的敏感的神經在發生作用:我的幻覺里怕自己的雙腿踩疼了那些仍在廢墟里沉默的遇難者的靈魂,怕自己的雙腿踩醒了那些長眠於廢墟中的遇難者痛苦的感覺……這種意識叫我不敢重新回到那些曾經被5.12大地震掩入地獄的人們遇難的地方。

我想不管是已經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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