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撤離死城:生命的撕裂之慟

里氏8.0級汶川大地震發生時,全國二十多個省市區有震感,億萬人感到恐懼和不安。令人異常擔憂的是,地震中心的數個縣與外界頓時失去了一切聯繫,而地處群山懷抱的北川縣城更是成了人們最擔心的地方——事後證實,此次大地震中,北川縣城遭遇了最慘烈的毀滅,兩萬餘人的小城,當場死亡的就達—萬多人,整個縣城瞬間變成一座與世隔絕的廢墟和死城……在這之後的幾天里,那些仍然活著的北川人,無論是老人還是孩子,男人還是女人,他們幾乎是在無援的絕境中,懷著求生慾望,與死神展開激戰,演繹了驚心動魄的死城大撤離悲壯之歌——

歷史將永遠記住這一頁。

到前線採訪,北川是必須去的地方。我想親眼見證—下這個已經死亡了的城市的昨天、今天與明天。

許多過去到過北川的人告訴我,這個小山城很美麗、很漂亮,山清水秀,非常適合夏季旅遊和度假,尤其是空氣特別清新。這是毫無疑問的,因為是少數民族地區,工業比較落後,基本上仍以農耕為主。縣城雖然這些年也蓋了不少新房子,但大部分屬於窮困山區對口支援的項目。工業文明社會裡的都市人喜歡到這一類工業不發達但風景秀麗的地方旅遊度假。

然而,北川縣城因為大地震而不可能在短期內恢複往日韻山清水秀了。我進北川的地界是在災後十多天的一個日子裡。這裡的空氣已經重度污染,必須戴上口罩,而且最好是雙層口罩。從安縣的安昌鎮一路往裡走,便是北川縣。大震後的北川縣政府辦公地址就放在安縣,很有臨時政府的味道。安昌離北川還有幾十公里,是安縣的老縣城。這是個比較繁榮的山區小鎮,我們在街中心的一個地方看到了北川的臨時政府辦公地——其實只是一個非制、的鎮級賓館,北川震後的所有主要政府管理部門都擠在一樓的一間十幾平方米的房子里,安監局、檢察院、公安局、國土局……一塊塊小牌子後面只坐著一至兩個工作人員。北川在地震中公務人員死亡超過三分之一,大震後幹部嚴重緊缺是整個災區的突出問題,北川尤為嚴重。在這間北川臨時政府的辦公室里,有些工作人員還是從綿陽借調來臨時幫助工作的。他們沒有人了,可工作還得開展,所以我們被抽調來幫忙。一位綿陽來的女同志介紹說。

到北川去!我和同行的幾位作家向綿陽作協的朋友請求,但他們很為難,因為前面的路據說早已封死,有抗震救災前線總指揮部的通行證才能進得去。

這個證搞不到。綿陽作協的同志為難地說。

那也得進去!我們幾個當過兵的人來了混勁。因為我們確實太想去親眼看一下被大震毀滅的北川城。

我們早已有所準備——我到前線採訪的第二天就重新穿上了迷彩服軍裝,是正式的文職官員的軍裝。特殊時期,只有軍人才能允許到各個地方。我已經有過幾次大事件的採訪經駿,加之與部隊有特殊關係和本人曾經是個有十幾年軍齡的老兵。

不想我們竟然真的到了北川城。但前面的去路,由一隊全副武裝的軍人把守著,而且醒目的禁區牌子橫在我們面前。

兄弟,讓我們進去—下可以嗎?我們裝作上面來的軍官。

把守的戰士不動聲色地問:有總指揮部的通行證嗎?

有了還用得著向你一個小戰士點頭哈腰嗎?可就是因為沒有特別通行證,所以只能在小戰士面前裝孫子——同行的李鳴生是正式的總政治部作家,他的口氣硬,跑到管事的崗哨隊長那裡,先來了個偵察兵下馬威:哎隊長,你們參謀長給你來電話了沒有?

彪悍的武警隊長看著我們幾位別有總政治部袖標的總部來的大官,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於是我和李嗚生繼續施展騙術和誘惑手段:你就讓我們進去吧。我們就在前面拍幾張照片,都是當兵的,來一趟不容易,我們還得回去向總部首長彙報這裡的情況嘛!

如此一番連哄帶騙,搞得把守的官兵不知如何是好的那瞬間,我們幾個大領導也不顧體面噌地鑽進圍欄,直往裡面飛奔……只聽後面軍人在吆喝:喂喂,仿吖門不能進去了!

回頭一看,他們把我們同行的一位沒穿軍裝的高偉先生給攔住了。高偉一臉大鬍子,也不知他跟那幾個軍人說了什麼,竟然也混了進來。

哈哈,我們終於到達了北川縣城!但這份得意很快被眼前那滿目瘡痍所震撼——北川城真的已經死亡,只偶爾能看到幾處焚燒的煙火仍在風中晃動著,其餘的均是一片死寂的廢墟……我們趕緊猛拍了一些照片,便退出禁區,算作對北川城最後的告別。臨別的時候,我低頭向這個曾經很美麗的小縣城作了幾十秒的默哀……

轉身的那一刻,我的嗓子眼一陣強烈的噁心,差一點吐出來!趕緊換個口罩,結果在車內換口罩的那一分鐘時間裡,我不得不屏住氣,因為四周的空氣里瀰漫的味道太濃烈和嗆人了,這便是死城的特殊之味。

我一生難忘。親歷毀域那一刻

那一刻,真的是山崩地裂,天昏地黑,遍地屍體,滿目瘡痍……這是一個北川生還者的描述。這樣的描述似乎太概念化了;但還沒有誰能用更確切的語言描述得比這十六個字更形象、更真實。

這是瞬間的天災。這是瞬間的毀滅。這是瞬間的慘烈。這是瞬間的生與死……

那一刻,大震到底是個什麼樣?一個城市的毀滅又是什麼樣?毀滅後的城市裡的人又怎麼樣了?中南海在揪心,全中國十三億人在揪心,全世界多數人也在關心和關注…一但與北川的所有聯繫全部斷絕。這是前所未有的。

大震這一天上午,北川縣縣委宣傳部副部長郭志武在部里開會,一直到12點40分才結束。剛在機關食堂里吃完飯,聽說農民日報和綿陽電視台的幾位新聞界朋友在北川,郭志武便趕到新縣城一家小飯店陪客人又上了桌。快要結賬那一刻,突然飯店內的桌椅搖晃起來……

地震了!不知誰說道。

開啥子玩笑嘛!同桌的人滿不在乎地嘀咕道。因為北川地處斷裂帶,平時搖搖晃晃的小地震經常有,所以包括郭志武在內的很多人並沒在意,而且以為有人在開玩笑,所以小飯店裡誰也沒有站起身來。

大約五秒鐘後,桌子再一次搖晃,這一次不再是一般的搖晃,而是有些天翻地覆的搖晃,頃刻間整個房屋內的所有豎立的東西全都傾倒在地。那一刻,沒有人弄清是怎麼回事,機靈的郭志武一個箭步衝出飯店,雙腳踩到了街頭的馬路。令他不可思議的是,此刻雙腳根本站不住,整個身子好像被一浪高過一浪的海浪折騰著,隨即被掀倒在地……他企圖奮力爬起來,但怎麼也站不起來,如同身在一葉行駛在浪尖頭的小舟上……

他只能伏在地面。於是清晰地聽到地底下發出嗡嗡——的悶雷聲,那聲音令人毛骨悚然。再往四周看去,更是心驚肉跳:幾乎所有的房子,無一例外地像一具具紙糊的玩具,被來自地底深處的巨大衝擊波左一掀,右一掀,繼而轟然倒塌,變成一片廢墟……而與此同時,天空倏然騰起—二百米高的煙塵柱,轉眼間天地一片灰黑,什麼也看不見……這種情形維持了大約兩分鐘。

等天漸漸露出一些亮光時,我再一看馬路,全都拱了起來,像波浪似的,有的地方裂開了長長的口子,那水泥地就像被扯開了又想重新合上,但又沒能合到一起……郭志武事後描述道。

郭志武從地卜爬起來的第一個反應是想看看剛才一起吃飯的幾位新聞界朋友怎麼樣了,可現場一切全交了,變得什麼也看不清(事後知道,這幾位新聞界朋友除了_一位受重傷外,其餘都幸免於難)。龜兒子,你可別嚇唬老子!醒醒!你不能死嘛!這時,他聽到有人在身後說話。回頭一看,是個滿頭灰塵的小夥子搖著另一位血肉模糊的小夥子,他躺在地上,一邊拍打著對方的臉,一邊不停地說著。顯然,那人已經永遠不可能再回話了。

郭志武覺得自己的鼻子呼吸十分困難,他下意識地用手一抹,結果發現鼻孔里儘是稀泥,再掏—下耳朵,裡面同樣灌滿了濕乎乎、黏兮兮的東西。腳上的鞋子也不知什麼時候掉了。郭志武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他更不明白地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果說地震,我們北川這一帶過去大大小小的地震也經常有,就是唐山那樣的大地震也聽說過,可我從地上爬起來的那一刻,不知道天地間發生了什麼,也不相信這是地震,要是大地震也不會使大地變得像海浪一樣叫你站都站不穩,更不可能出現大山崩裂,房子一樣的大石頭像雨點似的把我們的縣城—下給砸爛,給埋在了地底下嘛!所以當時我的腦子裡閃出一個念頭:這回是地球要毀滅了!我們都活不成了!永遠活不成了!太恐怖了!腦子一片空白……

稍等頭腦清醒,郭志武便想起了單位和自己的家,怎麼樣了?自己的家不就在離剛才吃飯昀小飯店三十來米的地方嘛!於是他轉過身看去——哪還有什麼家嘛!

塌了!徹底地被埋在了完完全全的廢墟里!

郭志武便轉過身子,開始朝縣委方向走去——縣委、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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