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對話三牛

焦三牛無疑是整個事件的焦點和社會對武威「公選」的最大疑惑。23歲的三牛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的能力和素質適合不適合擔任外事辦的「副縣級」領導?這應該是問題的根本。

老實說,北京飛往蘭州,再到武威的一路上,這個問題同樣一直掛在我的心頭。我不想看簡單的結論性文字,我想從別人的嘴裡親耳聽到對三牛的正面的甚至是反面的評價,當然還有我一貫自認為是最重要和最直接的方式——我要與他對話,用我的經驗和能力來對三牛作出我自己主觀的和客觀的判斷……

三牛本來是平靜的,但現在他必須接受這種來自各方面的考驗和檢驗。對不起了三牛同志,誰讓你叫「三牛」的!既然是一頭被公眾關注了的「牛」,你就必須面對各種犁套,而且還應邁得開步子,否則你就是頭沒用的「牛」。23歲的三牛,其實你在我們這個年齡的人的眼裡還是個孩子,你這孩子生來命苦,像你這樣年齡的孩子有的還在母親的身邊撒嬌,我們這樣的老爹甚至還會親自駕著車為他上學送行、給他備好早晨的牛奶和晚上的洗澡水。沒有什麼奇怪,今天的孩子基本上都是泡在甜水裡長大的。他們能讓我們當父母的少費些心思將大學考上、有個好的工作,已經是阿彌陀佛了。假如能像你三牛那樣上清華、北大,那我們當父母的就認為是祖上燒了高香,這小子就可以在家裡更加「作威作福」了!

這就是今天大多數與你同齡的孩子的生活狀態。

三牛,難道你不是這樣嗎?事實上我們已經知道你不是這樣的孩子,你過的生活和所走的路與大多數同齡孩子不一樣,所以你放棄優越的工作和生活環境,到遙遠的、貧窮的、遠離父母的、前途未卜的地方去,而且還在短短的時間裡當上了「副縣級」領導幹部,人們對你的懷疑,從某種意義上講,是可以理解的,也屬正常。

這個社會,有些東西是需要改一改的,比如我們對待下一代孩子的管理與教育方式。太多的溺愛、太多的不尊重孩子自己的抱負和願望而強加給孩子的主張及行為,這些情況已經影響了下一代人的健康成長,更嚴重地說也在影響著一個民族整體素質的提高。

三牛的父母沒有條件溺愛自己的孩子,他們有的就是兩個字:貧窮。如今許多富起來的人喜歡嘲諷貧窮的人,認為他們「無能」和「傻」。是的,貧窮者,無法給自己的孩子吃飽穿暖,無法把上學的孩子送進貴族學校,甚至連上鄉村的中小學都得貸款,更不用說靠「後門關係」給他找個好工作,然而這樣的父母以自己的樸素、誠實、勤勞和善良,影響著他們的孩子。三牛的父母沒有給三牛什麼值得炫耀的東西,但是他們竟然成功地將自己的孩子送進了天下多少富人和窮人們都在夢想的清華大學!

富蘭克林說過,站著的農夫要比跪著的紳士高得多。三牛的父母在教育孩子方面是一對站著的形象高大的農夫。

另一位哲人這樣說過,人類有許多高尚的品格,是在家庭和父母的潛移默化的影響下形成的。三牛生活在黃河邊的一個貧窮的農民家庭,種地的父母不可能給予他更多的物質所求,甚至連起名字時都那麼簡單和「節省」。大兒子自然叫「大牛」,二兒子跟著叫「二牛」,小兒子順延下來就叫了「三牛」。

一個人的名字通常是父母和長輩起的,它是一個人成長的最初印跡。長大後,有人覺得自己的名字「太俗」、「太沒文化」而改了。三牛在考進清華之前並沒有感到自己的名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到了北京,進了清華,同學們第一次聽到身邊有人叫「三牛」時,竟然哄堂大笑,所有的目光——有好奇的、有嘲笑的、有鄙視的,弄得三牛驀然感到自己的身上不知出了什麼毛病。最後他的結論是:我太窮,我太土!

「那一陣,三牛並不是沒有想法,甚至有些苦惱和自卑。因為進清華後,我們先要進行軍訓,當操場上教官點名叫『焦三牛』時,幾乎所有的女生都在笑,有人甚至笑得直不起腰,男生們也有一半人在笑。時間長了,又跟三牛在一個宿舍住,我們就問三牛:你為什麼不改一下自己的名字?三牛紅著臉說:我還有一個名字叫『偉業』,但沒正式用過……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們又問三牛為什麼不改名字時,三牛很堅定地回答:我的名字是父母給的,幹嗎要改?我自己不覺得『三牛』難聽,而且它能一直提醒我,自己是農民的孩子,我不能因為上了清華就忘了自己是誰。將來參加工作後的路更長,更不能忘本。」這是三牛在清華大學的同宿舍同學王子寅對我講的事。

不忘本,是一個人自我塑造品質的原動力之一。

在武威,我聽到了另一個故事:三牛從清華畢業後,作為甘肅省與清華大學戰略合作的選調生——即由雙方選調到甘肅貧窮地區工作的大學生,來到武威後就一直在涼州區的清水鄉政府當普通公務員。鄉里的工作主要是與農民打交道。有一天三牛到農村去調研,農民們聽說來的是清華大學高材生,很稀奇,紛紛圍過來與焦三牛聊天,當鄉親們一聽這位戴眼鏡的清華大學生叫「三牛」時,一下與他親熱起來,說你雖然是個清華大學的大才子,就沖著你叫「三牛」,又從北京那麼好的地方來到我們武威這個窮地方工作,我們就覺得你是個好娃兒、好後生,我們喜歡你!三牛自己開始對初來乍到一個陌生地方有些擔心,怕老百姓不容易接受他,不想「三牛」的名字無意間幫了大忙。

「我們現在在手機和郵件里跟三牛聯繫時,經常叫他『三牛縣副』,他很高興,嘴上還總要掛一句:你們有什麼事只管找我,只要不違反原則。前幾天,我還跟他開玩笑說:三牛你現在當名人了,名字是不是可以改一下,乾脆把『三牛』疊在一起,叫『犇』吧!三牛馬上說:那不行,老百姓會覺得這個『犇』字太花哨了。他說他現在反倒越來越覺得『三牛』這個名字好,『在武威,鄉親們一聽我的名字,就跟我很親,覺得我是他們自己的人,我不能輕易失去這份天然的助力』……」在去甘肅之前,我先到清華大學採訪了三牛昔日的同學和老師,有個三牛的好友這樣對我說。

這樣的話,對落戶西部的人絕不可能是空話,他們必須接受現實的嚴峻考驗,而且每時每刻、時時處處、點點滴滴都會面臨和滲透著這種考驗。

其實,三牛從一個普通清華生,到成為「副縣級」,並非是簡單的「火箭式」飛躍,他的「夠條件」也並非是僅僅通過了簡單的九道「公選」考試關,他真正的考試合格是在當地人民的心中和眼裡,這樣的考試才是真正的、更為嚴格的考試——這樣的考試,能從表及里地測試一個人的能力與素質,能穿透一個人的靈魂和思想,能測衡一個人的品質和胸懷。

武威市委人才辦副主任張生興說:清華生到武威後,市裡給他們每人解決一個住處。有一天我們的領導去檢查,發現唯獨三牛沒有房子。問三牛為什麼沒有?三牛回答:是我不要的,我在鄉里有間辦公室,睡在那裡就行了,既方便工作,又方便生活。我發現他的內心有種直率和可貴的崇高。

俞中山,武威「公選」工作人員。他說:我第一次見三牛,是那天「公選」報名現場。當時人很多,我發現一個戴眼鏡的小夥子特別年輕,便問他叫什麼,他說他叫焦三牛。我這才知道他是在我們這兒工作的清華選調生。當時「公選」報名的人很多,需要排隊,可就在這間隙,我發現三牛坐在一邊,安靜地翻閱著一張圖,我以為他在了解我們武威的地理呢,便好奇地走過去一看,結果發現他看的是一張清水鄉規劃圖。三牛告訴我,他正在做這個項目。考試了你還想著這事?我不由驚訝地這麼問他。三牛卻平靜地笑著說,這是鄉里交給我的任務,明天就要上會了,現在抽空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問題。那一刻我真的很感慨:清華人就是不一樣,做事認真,點滴時間都會利用。我們做不到!

在武威,評說三牛的人物,有一個人最有發言權,她就是清水鄉黨委書記李曉燕,本地人,三牛到武威後的直接領導和鼓勵三牛參加「公選」考試的人。李曉燕在任鄉黨委書記之前是涼州區宣傳部副部長、文聯主席,當過區團委書記的她,是位有青年工作經驗的大姐式人物。在三牛眼裡,她更是位人生引路人。

「三牛是個很陽光的孩子。」李曉燕的開場白這樣說,從她的微笑中能夠感覺到她對三牛的特別欣賞和喜愛。「我是從他到清水鄉後的幾件事中開始覺得這孩子不一般的……」李曉燕話鋒一轉,能感覺她是個清醒而睿智的領導者。

「三牛剛到我們這兒被分在鄉鎮招商項目辦。這是個鄉里的重點部門。開始我內心並沒有特別認為他們這些清華生就一定比誰強,但後來幾件事讓我對三牛刮目相看。」李曉燕說,「我們這裡有個百利種苗公司,是個從荷蘭引進的科技公司。當時公司老闆向我們鄉里請求派個人去幫他搞個項目報告書,我就讓三牛去試試幫公司做一下。不幾天,公司老闆過來說要謝謝我,原來三牛幫他做的項目報告書非常好,他特別滿意。我當時一聽很驚訝,這麼短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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