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探訪那個「最牛」的副縣級幹部的路上

這一天是清明節假期的第一天。這一天也是我甘肅之行的第一天,任務是:採訪一位被網友稱之為中國「最牛」的副縣級幹部——焦三牛。

三牛真的很牛。他的名字如明星一般響亮,和他有關的事情現在已經可以從網路上搜索到幾十萬條。網路時代似乎有一種令人不可思議的奇景:或將你捧上天,或將你打入十八層地獄,皆在一夜之間……

我的採訪對象焦三牛,牛就「牛」在他使一個許多人原本很少聽說的西部小城——武威,跟著他在短短的幾個月間倏然「威武」起來,大大小小的新聞媒體記者去了一撥又一撥,央視新聞里播出的那片頗顯荒涼而貧乏的河西走廊頻頻出現……這不,我也跟著去武威了!

三牛最牛的地方還是他的三個關鍵性經歷:1989年出生,2011年7月工作,2012年1月就任副縣級。

23歲。僅有半年工作經歷。升任副縣級幹部!

在現有的人事和幹部體制下,三牛可能是中國目前最年輕的副縣級領導幹部。因為按照近幾年中組部和國家頒布的選拔幹部條件與公務員條例,像他這樣年輕和這麼短暫的工作經歷,絕對不可能有如此「火箭式」的成長。

三牛因此一夜間成了萬眾矚目的一位「牛」氣衝天的明星幹部。

23歲,在今天的成人眼裡,這個年齡還算是個孩子。而「縣老爺」在中國人的傳統概念里可是個執掌一方天下的了不起的大官了!

他,焦三牛有超人的才幹?他,升遷仕途中有不可告人的「黑幕」或者其本人有特殊的社會背景?無論官方在媒體新聞里如何一再解釋和出面澄清一些傳言,這樣的疑惑依然留在許多人的心頭——也包括我。因為人們知道,在今天,許多事情不同層面對同一問題可以有完全不同的解釋和詮釋,所謂的真相有時也可能被另一種有計畫、有手段、有預謀的掩飾蓋得嚴嚴實實,從而完全成為另一種非真相的「真相」——具有獨立思維的公眾很容易這樣去認識和理解問題。

那麼,23歲的焦三牛僅憑半年的工作經歷、一張清華大學的畢業證書和「西部人才奇缺」的一個理由,就當上了副縣級領導幹部,其真相到底是什麼呢?

讓我們先拋開那些繁瑣而複雜的幹部與組織程序規定,看一看23歲的焦三牛是真的可以成為「副縣級」領導幹部?還是一個根本就不行,完全是組織原因或是什麼有權力者插手後「被升遷」的「牛小子」呢?

身為作家,我想尋找到自己的結論。因此我也希望能夠按照自己的方法去實地了解和調查「焦三牛事件」,其實我更願意說發生在他身上的事件可以理解為一種「三牛現象」。

不管怎麼說,焦三牛,這回你面對的將是在組織部門與公眾之間的另一種評判,而且它起碼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超越於偏激情緒下的客觀、公正和公平的觀點。

焦三牛,你準備好了嗎?還有那個武威,你們準備好了嗎?一切可能的破紕,也許會在我調查之後的筆端下被無情地揭示……

許多人在等待我此次清明節的「甘肅之行」。說起清明節,我內心多了一份愁思:待在家中那個骨灰盒裡七年的父親,今年本該由作為兒子的我為你安排在清明節期間落地下葬的,然而現在不成了,兒要遠行去見那個一度鬧得沸沸揚揚的「最牛」的副縣級年輕幹部——焦三牛,僅憑此,你又多了一份情感上的挑戰!

把個人的私情棄之一邊吧。飛機已經將我載到甘肅省府蘭州。

30年前我來過蘭州,但留在我記憶中的它那時是個很破又很小的城市。現在變了,變得有了些與東部現代化城市相仿的氣息。然而才出省府十來分鐘,躥入我眼帘的都是難見綠色的荒禿山丘與飛揚的塵土……

西部到了。甘肅到了。我的心頭漸聚起一份強烈的憂愁:這裡依然還很貧窮。於是在趕往目的地——武威的一路上,有兩個突然冒出來的問題一直糾結在我的心頭:假如是我的孩子——非常優秀的北京著名大學的畢業生,我舍不捨得放他到這遙遠的、貧窮的、沒有任何親人和熟人的地方來工作和生活,而且不是暫時的,可能是一輩子?假如是我自己,能不能也像焦三牛他們一樣,有份志向和堅定的決心在這尚很貧窮落後的西部待上五年十載?

汽車在公路上飛馳。兩個非常現實的問題像兩把鐵鎚猛烈地撞擊著我的心門、叩問著我的靈魂……

我想讓自己的內心盡量堅強和高尚一點後再回答上面的自問。

車子在繼續行進。「那就是祁連山。」陪同的省委組織部同志指著連綿不絕的大山說。

啊,這就是祁連山呀!渾黃光禿的下半截和白雪皚皚的、連著雲霧的上半截……

「剛才出蘭州時還很好的天氣。怎麼這會兒下雪了?」汽車玻璃窗突然被飄動的雪花兒打得濕濕的,我驚詫了一聲。

「很正常。這兒四月飛雪五月沙塵暴是家常便飯,盛夏飛雪、寒氣砭骨……」甘肅的同志輕描淡寫地說著,而我心頭則默默湧起兩句詩: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地圖上的武威再往西行便是玉門和敦煌。

雪,越下越大。此刻的祁連山早已是通體的銀裝素裹,而夾縫裡的道路上已少了很多行車,偶爾可見散落在雪谷間的鄉村民居在車身搖晃中迎接著我們的出現……我感到胸口有些發悶。

「這是祁連山有名的烏鞘嶺,海拔3500多米。何作家您不要緊吧?」甘肅的同志關切地問我。

「有些不舒服,不過估計還頂得住。好像跟到拉薩差不多……」我盡量減少說話。

「過了這個嶺就會好的。」

車上的人幾乎都不再說話了,大家似乎都在注意少消耗體力,而此刻的我突然也一下有了結論似的:這樣的地方,我這般身子骨看來是不行了,假如沒有什麼特別原因,我想我也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到這兒來「安居樂業」的,即使短暫的幾個月……當內心的問題有了結論後,似乎倒讓我不怎麼氣喘吁吁了。但我的腦海里卻躥出另一個新問題:這兒的百姓生活到底是啥樣子?

「路邊能找個村子嗎?我想看看。」

「前面的山頭上有個叫鐵櫃村的,順路可以拐進去看一看。」甘肅的同志對我的突然提議有些意外,但遲疑一下後,他們答應了。

上鐵櫃村的山路積滿了雪,彎曲的盤山路十分危險。「你是第二位省部級領導上這條路。」省委組織部的同志說,在我之前他們的省委副書記歐陽堅同志也來過此地。

山頂上的鄉親們聽說「大官」來了,冒著飄雪,聚集到披著銀裝的打麥場上。

我就近走進一戶農舍,黑糊糊的屋子裡面除了一個土炕外,沒有多少家什,一台十四英寸黑白電視機顯然是唯一的「高檔」擺設。主人姓徐,沒見他的媳婦,15歲的兒子才上小學五年級。

「學校在哪兒?」我問這孩子。

「在山下,走一個小時左右就到了。」老徐的兒子回答說,那笑容和目光分明告訴我:這是位弱智男孩。

「我是他哥哥。」湊過來的一位老漢憨厚地在我面前傻笑,樣子七十來歲。

「您多大年紀了?」我問老漢。

「59,我比他大兩歲。」老漢羞澀地說。

「你家的孩子呢?」我說。

「他是老光棍。」有人插話,頓時村上人一陣鬨笑。老徐的哥哥更加羞澀地躲到眾人後面。

「村上像他這年齡的光棍還有很多。這山上連水都喝不上,誰願意嫁這兒……」一位幹部模樣的人嘀咕起來,隨後指指土屋檐上一根小皮管,說:「我們就靠這積雪化了吃地窖水。一到夏天,雪沒了,又不下雨,就只能買水喝……」

「買水喝?」這麼窮的地方竟然還要買水喝,真是不可思議!我突然想到在蘭州時,省委組織部吳德剛部長給我講的一件事,他說甘肅不少地方由於嚴重乾旱,老百姓一到夏季,只能花錢買水,而且一方水的價錢遠比城裡要貴得多。「在東鄉自治縣的有些地方,百姓到冬天也要買水喝,80塊錢買一方水,要吃20天。」吳部長這樣向我描述:老鄉將買來的水,早晨用來洗臉,洗完臉的水用作洗菜,然後再把這水留到晚上用來洗腳,洗完腳的水最後喂牲口。「我們住在蘭州,也就幾塊錢一方水,有時一個晚上做飯洗澡加洗衣服可能一用就是好幾方水,哪一家都不會在意的。可在山區,老百姓不敢用水,因為連用水都恨不得要貸款才能買得起……」聽吳部長的話,叫人心酸。

鐵櫃村的百姓告訴我,雖然他們乾旱時買水喝沒有那麼貴,但三四十塊一方水,誰家也都捨不得用。

「這一帶,像鐵櫃村這樣的山民,還有8萬多,政府正在實施整體搬下山的計畫,得四五年才能完成。」趕來迎接我們的當地幹部這樣說。

鐵櫃村已經屬於武威的地界了!呵,原來焦三牛就在這個地區工作啊!

雖然還未與焦三牛謀面,但面對當地如此貧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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