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總書記震怒

中南海,1981年5月20日,夜。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的辦公室里燈火明亮。

新華社的一份《國內動態》清樣就擱在辦公桌上。胡耀邦邊翻閱,邊不時批下幾個字。其中這期的動態清樣里有篇題為《中法合資石油公司工作中急需解決的一些問題》文稿,讓胡耀邦總書記越看越皺起眉頭,最後,他竟然拍案大怒:不像話!

燈光下,總書記的身影在不停地移動。

「谷牧、依林並秋里同志:此件事中所反映的問題究竟要歸哪個部門負責解決?湛江市的地皮問題如果屬實,那就問題太嚴重了,那還說得上有什麼整體利益的觀念,說得上有國家民族的觀念?必須要省委查明,並限期要他們解決。其他問題也要查明,並迅速改正和解決。」

胡耀邦寫完上面一段批示後,仍覺不解心頭之憂,於是又在批示頂端寫下兩個大字:速送!

總書記發怒的批示,當日送到了負責經濟工作的谷牧、姚依林和余秋里三位副總理手中。三人都在同一日作了具體批示。責成重新回到石油部主持工作的康世恩處理。

湛江發生了什麼事能讓總書記如此震怒?秦文彩從自己的文件櫃里找出一大摞保存完好的當年的文件資料,輕輕地拍了拍它們說:「對外開放初期,一些老百姓不知如何處理與『老外』的關係,總把他們當作壞人看待。這老百姓的想法還有情可原,一些地區和部門的本位主義和封閉思想,那實在是太可氣了。這也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中國對外開放的難度和深度。」

湛江的事情是這樣的:這年4月中旬,一名新華社記者跟隨香港工委組織的中國銀行香港分行、華潤公司、招商局和蛇口建設指揮部等中資駐港單位的代表,到湛江南海油田指揮部參觀學習。在這過程中,這名記者通過採訪和調查,發現了我方與外國公司合作中出現的一些問題。

比如地皮問題。根據中法合作協議規定,在合同簽訂後,法方公司的僱員需要有自己的生活基地,這也是中法合同中有明確規定的。海洋石油勘探工作點雖然在海上,但鑽井平台只是施工時的場所,不能成為生活和後勤的保障地,因此每個海洋區域的石油鑽探隊伍都有自己的固定生活基地,國際合作項目也不例外。法國道達爾公司與中方合作的協議簽訂時間是1980年5月,但到了第二年的5月份,法方人員的生活基地仍然沒有建立起來,所以道達爾公司只好在香港「新世界中心」為員工們包租了30套房間,供海上工作人員及家屬居住。

新世界中心在香港也是一流的酒店,一天一套房間就要上百美元,而且海上工作的這些人員還要每月來回在湛江——廣州——香港之間至少飛3次,這樣一年下來,少說就是幾百萬美元。這僅僅是開始,如果將來到了採油階段,法方的人員就得增加到幾百人,僅僅這一筆開支就可能高達幾千萬美元。這筆錢是中方要花大頭的,因為按合同比例,我們的股份佔51%。中法合作委員會中方首席代表王彥對湛江有關方面遲遲不能把「道達爾村」建立起來,心痛不已。他進而向新華社記者反映:中法兩國海洋石油勘探協議簽訂後,我石油部門就赴湛江考察選擇,當時選擇了湛江坡頭區海邊上的一塊地方,準備建「道達爾村」,即法國公司生活基地。那塊海灘地,原是一片荒灘,千百年來一直閑置在那裡,任憑風吹浪起,從沒有人問津它的價值。但當地聽說要在這裡建「道達爾村」後,一夜之間這裡便成了寶地。也不知誰放的風,說征地能獲得多少多少錢,連每株樹苗都能賠個豬崽的價,於是農民們想以最簡單的方式換取一夜暴富,他們爭先恐後地在荒地上插滿樹枝、樹苗,轉眼間,荒灘地成了一片景象十分離奇的「密林」……

「你們要地?可以啊,那就得賠我們的樹木錢!」

「別小看我這些樹苗苗,它可費了我幾輩子的心血啊!什麼,不賠?不賠你們就別想在這兒建房子!」耍賴的人吹著口哨、哼著山歌才不怕呢!

「基地籌備組人員被農民們折騰得根本不敢露面,於是他們希望當地政府部門出面,人家笑眯眯地說:工作可以做,但你們得出點『血』,再說農民利益我們不能不保障嘛!」

「你們搞油的,有的是錢,再說那錢又不是你們自己的,多花點算什麼,別那麼小氣,改革開放了,不吃你們大戶,我們怎麼致富呀!」有人說得更乾脆、更赤裸裸。

於是,「道達爾村」僅僅征地就征了近一年沒有個結果。

秦文彩他們著急啊!一方面花那麼多外匯心疼,另一方面法方也不滿意,說員工這樣長期住在香港,上一次班來回好幾個小時,而且也增加了許多不安全因素,這對國際僱用和招聘人員也會有很大影響。法方多次催逼中方儘快解決生活基地問題。「不然,影響施工的責任只能由中方負責。」道達爾方面屢次發出類似的警告。

當海上的勘探開始後,每天都會有藍眼睛、高鼻子的外國人出現在湛江街頭,封閉的湛江百姓好奇地看著這些洋人,看著他們大把大把地花錢喝咖啡、吃中國餐,十分羨慕。但這種情況令另一方面的人士大感不安,這就是駐守湛江的軍方人士。

「湛江是我海軍南海艦隊的司令部所在地,怎麼能允許外國人隨便進入這個城市呢?」

「一旦軍事秘密被外國特務刺探到,誰負責?」

軍方人士以最嚴厲的態度,堅決抵制外國石油公司的人員進入湛江市區和有關海域。他們迅速把問題反映到上面,當得到的答覆是海上石油開發是經中央和總參同意時,湛江軍方人士又做出了另一種「保密」措施:凡是可能涉及到外國人路過地方,都豎起一塊醒目的「外國人未經許可不得穿越」的大牌子。一時間,湛江城區內外,插滿了這樣的牌子。

「這是什麼意思?你們中國人是不是不歡迎我們來幫助你們找油?我們不是壞人,更不是特務!我們只是受雇於石油公司來賺錢和工作的。」道達爾僱員們面對寸步難行的湛江之地,大惑不解地責問秦文彩他們。

「簡直是荒唐透頂!什麼軍事秘密,外國人用衛星把我們的汽車牌子的號碼都能拍得一清二楚,你們就把幾百畝、幾千畝的地盤想掩蔽起來?不是很可笑嗎?」

「那是他們的事。我們作為海軍基地,必須遵守自己的保密制度。外國人就是不能進入我們的軍事禁區。」

「軍事禁區?禁誰?你們要知道,你們這樣做的結果是:禁了國家對外開放的大事!」

「海防建設是國家更大的事情,你保證這些來湛江的外國人中沒有壞人?你能絕對保證嗎?」

「這、這不是抬杠嗎?」

「不是。我們是在捍衛國家和軍隊的尊嚴。」

「扯淡!我也是老軍人!我就不懂得捍衛國家和軍隊的尊嚴了?」

「既然你也是老軍人,你就更應該理解我們,現在不是流行『理解萬歲』嗎?我們特別需要你們石油部門的理解。」

秦文彩有過幾次直接與湛江軍方的交涉,可幾乎每次都是憋一肚子窩囊火。

更有甚者,施工人員到海上平台工作,必須乘坐直升機。飛機剛剛起飛,立即被軍方阻攔,並且命令道:必須事先申報,否則不得擅自飛越「軍事區域上空」。

「申報可以,我們以後注意。但你們說的『軍事區域上空』的範圍也太沒有邊際了,明明直升機飛越的線路距你們的軍事基地很遠,怎麼還不讓飛?」

「當然不行。因為飛機是有高度的,飛得越高,往下看的視野就越大,我們的軍事基地不就都暴露在外國人的眼裡了嗎?」

「那我們的飛機就飛低點,低到你們認為可以的高度。」

「光飛低也不行,在整個飛行過程中,必須把飛機的艙窗蓋住,不能讓機上的人往外看。」

「這……這是什麼事嘛!」

「必須這樣,否則直升機就不能飛行。」

當南海油田指揮部的同志向秦文彩反映這些問題時,作為一個身經百戰的工業部門負責人,竟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秦部長,塘沽那邊更了不得!當地老百姓看到日本人的海洋勘探生活基地就建在大沽炮台僅幾百米的地方後,群情激憤,扛著鐵鎚和鋤頭,說堅決要把『日本侵略者』的房子砸了!他們把我們的合作夥伴當侵略者了,這可怎麼辦?」

哭笑不得的事還有更多——

地方和軍方是這樣,石油系統內部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思想仍處在封閉和陳舊觀念的時代,人們對外國人尤其是西方世界的外國人,內心存有恐懼和仇視感。這也難怪,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從1840年鴉片戰爭開始,飽受了外國侵略者的百年壓迫和屈辱,新中國成立之後,一直在獨立自主、自力更生的旗幟下,過得雖說苦一點,但卻是沒有人欺負,精神上揚眉吐氣的日子。現在高鼻子、藍眼睛的洋人又想來「掠奪」,民族自尊和愛國感情使他們無法接受和理解對外開放的意義及真心實意地在自己的家門口和日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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