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美國人的詭計

——「道德上的戰爭」……

北京真正的春天應該算什麼時候?3月?4月?還是5月?已經在北京待了幾十年的秦文彩,沒有直面回答我的問題,但對1978年北京的那個春天記憶十分清晰:這一年的春天,從參加人民大會堂「3·26」會議後,我們石油人彷彿天天生活在溫暖的春天裡!

「同志們,對外合作是一項全新的事業,一切從零開始!最近鄧小平同志有個講話,他說,我們的改革開放就像中國的一句老話一樣,叫做:摸著石頭過河。中央現在批准了我們在搞海上找油時可以搞對外合作,認為只要在不損害國家主權和利益的前提下,各種方法都可以嘗試。我們先搞幾塊試驗田,搞壞了,也只是那麼幾小塊,成功了,就全面推廣。這就叫摸著石頭過河!」這一年的4月初,北京到處已綠意盎然。位於城西的六鋪炕石油部大樓里,康世恩正一邊指著地圖,一邊揮舞著雙手,在向他的部屬動員著。

「文彬、文彩,我和宋部長已經商量過了,海洋石油的對外合作任務,就交給你們倆了!」康世恩走到張文彬副部長和秦文彩跟前,伸出雙手,緊緊握住兩位老部下的手,動情地囑託著。

「請老部長放心!我們一定把工作做好!」張文彬這位為共和國石油事業作過卓越貢獻的「石油師」老政委,像二十多年前在漢中率領全師官兵接受康世恩同志第一次檢閱一樣,向康副總理行了個軍禮。

秦文彩更像一個戰士,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等待接受司令員的訓示。

「文彩,發給外國公司的邀請信準備好了沒有?」

「報告康副總理,已經準備完畢!」

「好,你們與振明部長商量一下,我看可以發了!」康世恩滿意地朝秦文彩點點頭,然後說,「這可是件大事呀!這件事也許做成,也許做不成。做成了,可是一個歷史性事件……」

一個歷史性事件?康世恩的這句話,給當時的秦文彩留下深刻印象,雖然他一時還沒有明白其意,但他知道自己和石油部的同仁們正在開創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跟外國人一起搞石油開採?成嗎?」

「是啊,美帝國主義壞透了,他們是不是想藉機顛覆我們偉大的祖國呀?」

「用萬惡的資本家的錢,干我們的社會主義?這、這絕對不行!」

「毛主席早就說過,美帝國主義時時刻刻意圖以各種方式對我國進行和平演變,秦文彩啊,你們這麼干恐怕要犯大錯誤的!」

對外合作的風聲剛剛在部分幹部中傳達,六鋪炕石油部的大院內就有各式各樣的議論,不時傳到秦文彩的耳里,甚至有人直接上門要與他理論。秦文彩心頭冷冷一笑:「文革」中莫名其妙地當了回「走資派」,那真是冤,我秦文彩過去連個真正的資本家都沒正面打過交道。這回與西方國家的石油公司合作可不一樣了,人家全都是大資本家,我們要跟他們平起平坐了哩!這也難怪人家有各種各樣的看法。

5月中旬的一天,一份刊載《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文章的《光明日報》放在了秦文彩的辦公桌上,因為與張文彬副部長忙著召開海洋石油對外合作的專題會議,秦文彩只是粗粗讀了一遍這篇文章,覺得有種十分解渴的味道:是啊,中國被「文革」害苦了,現在干四化,假如什麼事都要看毛主席在世時有沒有說過的話,那我們的建設步子還能邁得開嗎?

「老秦,你怎麼還在看這文章?」突然有老同事過來神秘地對他說,「上面有人對這篇文章很不滿意!」

「誰呀?我看這文章講得非常好。對我們石油工業的發展也有很大啟發,不能什麼事情都要等著看過去有沒有做過,一切經驗,都得通過實踐來檢驗。真理也不例外。不信,我給你念一段。」秦文彩不以為然地拿起報紙念了起來:

「『社會主義對我們來說,有許多地方還是未被認識的必然王國。我們要完成這個偉大的任務,面臨著許多新的問題,需要我們去認識、去研究,躺在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現成條文上,甚至拿著現成的公式去限制、宰割、裁剪無限豐富的飛速發展的革命實踐,這種態度是錯誤的……』聽聽,講得多好嘛!」秦文彩念完這段抬頭時,老同事早已不知蹤影了,只聽走廊里迴響著一句話:「中國的事情複雜著呢,還是小心謹慎點好吧!」

那一刻,秦文彩愣在椅子里好一會兒。跟外國人打交道,尤其是跟美國人打交道,我們心裡有多少底呀?

窗外一陣寒風刮進辦公室,秦文彩打了一個寒戰。

是啊,近一段時間裡,關於中國高層的傳說似乎特別多,一會兒誰平反了,一會兒誰又下去了,一會兒有人說這個可以干,一會兒又有人說那個絕對是不能幹的。到底什麼能幹,什麼不能幹,好像爭執特別多。我們的石油怎麼干?議論同樣多。華主席號召說要建設「10個大慶」,可反對聲比提倡聲還要多。10個大慶……秦文彩也在懷疑。中國要真能有10個大慶,實在是太好了!可10個大慶就那麼容易搞出來嗎?這一點秦文彩太清楚了:當年大慶會戰,他手下的隊伍去了幾千人,加上全國的石油主力好幾萬人搞了五六年時間才建成了一個大慶。後來百萬石油大軍,轉戰祖國的南北東西中,歷盡千辛萬苦,雖然也找到了像勝利、遼河等好油田,但這些油田加起來,才只夠一個大慶的產油量。現在要建10個大慶,哪兒去找?我們的地底下真有那麼多大油田?

秦文彩感到有些迷茫。

可是,中國地大物博,更何況我們還有遼闊的海疆,不信找不到像蘇聯的巴庫和美國的墨西哥灣大油田!蘇聯人和美國人不是也說中國的南海等海域可能是世界石油的「第三極」嗎?

找油是石油人的本分,儘快找到大油田,是國家四個現代化建設賦予石油人的責任。義不容辭。但有一點秦文彩仍然不是特別清楚:為什麼外國人,尤其是美國人對我們中國找油那麼熱忱,那麼迫不及待?

為什麼?難道正如有的人所說,這是「帝國主義的陰謀」,是他們在中國搞「和平演變」的突破口?多年的從軍生涯和當過保衛科長的職業敏感,讓秦文彩不得不將這些問題放進腦海里過濾幾回:是啊,美國人為什麼那麼「熱心」跟我們一起搞石油?他們到底為了什麼?

資本家想賺錢是毫無疑問的,可為什麼最先出面和表現最積極的倒是美國政府的頭面人物們呢?

秦文彩在思考。

但他沒有想明白,也沒有想清楚,畢竟他不是外交家和國際問題研究專家。「嗨,這是我們所想的問題嗎?中央會把關的,有葉帥、先念和鄧小平他們這些老同志在把關,我們用不著操那個心!」秦文彩最後找到了自我安慰的結論:聽中央的,按中央步驟辦事,不會有錯。

當時主管海洋石油對外開放工作的張文彬和秦文彩在這一問題上的觀點是一致的。「康世恩同志說得沒錯,我們是在干一件歷史性的大事情,從未有人干過,好與壞,對與錯,得讓實踐和歷史來檢驗嘛!」張文彬說得非常堅定。秦文彩敬佩老政委一貫的政治判斷力。

其實,秦文彩和張文彬想得完全正確。關於美國人為何熱衷與中國進行石油開發合作,葉帥、李先念和鄧小平等中央主要領導同志,看得清清楚楚,也正是他們對國際形勢的正確判斷,並且抓住了超級大國之一的美國,當時企圖急於尋找抗衡另一超級大國蘇聯的力量的機遇,所以決策從石油工業作為我國對外開放的突破口,借世界經濟潮流,推進我國的四個現代化。

中國的這個大戰略,美國人其實也是明白的。而世界歷史從來如此:大國與大國之間的合作與鬥爭,都是以自我利益為出發點。

長期被封鎖和自我封閉的中國,特別是「文革」十年的浩劫,使東方大國的中國急於想騰飛起航。而這個時候,作為曾經是敵對勢力的美國,此時正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蘇聯稱霸的壓力和第三世界要擺脫殖民統治和霸權統治、爭取獨立的浪潮此起彼伏。「美國人現在很困難,他們有求於我們!」葉帥的話一語中的地明確說透了美國人為什麼對中國那麼「熱忱」的全部底牌。

世界外交史上,現在一直把1972年尼克松訪華、與毛澤東握手,視為這個世界上兩個敵對大國的和諧開始。其實促成尼克松的這次跨洋握手,除了當時美國與蘇聯爭奪霸權的意圖外,還有一個特別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美國自身的能源問題,或者說是石油問題。而當時的石油問題,其實在美國人看來,要比與蘇聯爭霸問題嚴重和現實得多——當然石油問題本身也有相當一部分因素是基於美蘇爭霸的成分。

尼克松訪華之前,派出自己的安全事務助理基辛格秘密來到北京。尼克松為什麼派基辛格來,大家現在所知道的理由是:基辛格是外交好手,所以尼克松把打開東方之門這樣的重任交給了他。這當然非常合乎情理。但尼克松派基辛格來華,以及後來派布希任美國駐華第一任聯絡處主任,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基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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