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殘肢斷體,我就得豬狗不如?

他和她沒有想到:你是人,他也是人,我們的孩子更是人。應該讓天下所有的人明白:無論你們的孩子的軀體多麼殘缺,可他們的心一點兒不殘缺!

記住上面這句話,孩子們就不會有下面如此悲慟的詢問——

2000年冬天的一日,我路過北京阜成門橋,見一大群圍觀者正在那兒嚷嚷,於是忍不住擠過去看了一眼,而就是這一眼讓人滿心傷痛:只見一個左腿斷缺的十來歲的孩子趴在地上,身著一身又臟又破的衣服,抖動著雙手在向行人乞討。他的身邊放著一隻可口可樂小罐,是用來放錢的。因為在街頭,匆匆從他身邊走過的行人稍不注意會一腳踢翻他的這個錢罐。那天我見到的這一幕正是一位年輕人可能沒有注意腳邊還有一個這樣的乞丐,便一腳將這位小乞丐的錢罐踢倒了。此時正好一陣寒風吹過,小錢罐內的幾張鈔票隨風飄落在路頭。那是很不起眼的幾張一毛兩毛和1塊5塊的錢,可偏偏有人將那張5元鈔票順手撿走了。

「還我還我,那是我的錢——」小乞丐不怎麼會走路,為了追趕那位撿他錢的年輕人,便連滾帶爬地一邊喊著一邊想討回錢。當他爬出十幾米後猛地抱住那個撿錢者時,不料他剛說一聲那錢是我的,那人飛腿就朝他猛踢了重重一腳,在場看到的人不止一兩個,於是有人瞅著殘腿的小乞丐可憐,便吆喝住那年輕人把錢還出來,於是便有了圍觀的場面。當我看到那小乞丐時,他正躺在地上捂著被踢傷的半邊臉,痛苦地流著眼淚……

我聽到此時有人在詛咒那撿他錢又踢他的那個年輕人,也有人在辱罵那倒在地上的小乞丐,說他這麼個樣子太有損京形象。這種場合既沒有法律,也不會有正經的道德,只有人們的一陣憤怒與一陣嘲諷,多數人漠不關心瞅一眼就匆匆離開了現場——因為北京街頭這樣的乞丐實在不少,人們更多的是討厭這樣的街頭無賴。

但我的心卻無法平靜,因為我正在關注那些成千上萬的失去親情和家庭的流浪兒命運,所以我知道這又是一個可憐的孩子在遭受他們親人強加於他們的悲慘命運。

幾乎所有的流浪兒,他們絕大多數是因為父母和親人的罪過才使他們給我們這個社會帶來了種種看上去很醜陋的一幕。

一陣喧嘩後,小乞丐重新獲得了那幾張一毛兩毛和那張五塊錢。這回他學乖了,我見他迅速將那張5元錢的大票塞進了懷裡……

「能起來嗎?跟我走一趟。」我見沒有人再圍著他,便對他說。

小乞丐見我身材高大,十分恐懼地瞪著那雙迷惘的眼睛,膽怯地問:「你要幹什麼?我……我不去。」

「不要怕,我不是公安局收容所的。我是想聽聽你為什麼跑到北京來行乞的。」我做出了副很可以信任的架勢,蹲下身子與他說話。

他瞪了我一眼,不理會地側過頭。

我朝他一笑,從口袋裡掏出一張10元錢:「給。夠你這一天的收穫吧?」

那小乞丐先是一愣,繼而又看看我,不敢伸手拿錢。

我只好把錢塞在他的小錢罐子里。

他兩眼盯著我看了半天,然後迅速將10元錢塞進懷裡。

「你真的不用怕,我只想問問你為什麼你的家裡人不管你?」我說。

小乞丐這時眼裡溢出淚水。

「你看,如果我們在大街上這麼說話,說不定警察會馬上來的,我們還是換個地方說話怎麼樣?」

―聽我的這句話,小乞丐馬上點點頭,表示同意。

在這種場合,我也不好挽著這麼個拐腿的小乞丐走在街頭,所以指指不遠處的橋墩:「我就在那兒等你……」

趁他慢慢挪步向我走來的工夫,我從旁邊的一個小攤上買了一根煮熟的老玉米:「你吃著,然後我們再聊聊天。」

小乞丐已經開始覺得我不像是個壞人了,於是放心地吃了起來,一邊吃的時候一邊還看我幾眼,大概在想為什麼會有人這樣待他?

「你不要害怕,我只想問問你是什麼地方來的?家在哪兒?」

「河北,承德那邊的河北。」看來他知道自己是誰。

「家裡有什麼人?」

「爸爸媽媽,一個弟弟,一個奶奶。」

「你出來行乞他們知道嗎?」

他搖搖頭。

「你叫什麼?」

「……壯壯。」

「你是自己逃出來的?還是被他們逼出來的?」

「……是我自己出來的。」

「為什麼?出來不怕被別人抓起來?不怕餓死在外面?」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

「腿怎麼殘的?」

「小時候給汽車壓的……」

「幾歲時?後來你們家的爸爸媽媽就給你生了個弟弟?」

他點點頭,似乎很驚奇我為什麼會知道這些。

其實像這種情況我已經碰到不止一兩個了。通常那些有殘疾獨生子女的家庭,他們是允許再生一個孩子的。而當第二個孩子生下後,有的父母的感情慢慢全部轉移到了那些健康的孩子身上,對原來有殘疾的子女則表現出非常不人道的歧視和虐待,這使很多殘疾少兒像這個流浪兒一樣最後不得不在街頭行乞或者過著更凄慘的日子。

「你怎麼到北京來的?就一個人?」

「不,還有兩個夥伴,他們在復興門那兒……」他指指南邊的地方。

「一天能討到多少錢?」

他的那張僵硬的小臉上第一次有了一絲笑容:「不一定,有時三兩塊,逢到你這樣的好人就多些,也有的一天討不到兩毛錢。」

「如果只有兩三毛錢你吃什麼呀?」

他搖搖頭,一副可憐的樣:「餓著唄……」

「家裡人沒有找過你?」

「不知道。」小乞丐低頭想了想,又抬起頭。「他們才不會找呢,我死了他們才高興……」

「為什麼?」

他不說話了,把頭低得低低的。

我知道這觸到了他的痛需要換個問題。

「你晚上住哪兒?」

他好像一下來了精神:「都可以住。有時就在這阜成門橋下,有時在地鐵口……」

「沒人抓你們?」

「他們看不到我們……」他似乎很得意地朝我笑笑。可我看著心痛。我知道這樣的流浪兒特別是這些殘疾的流浪兒,他們通常行動遲緩,尋找的寄宿地一般人想都想不出來。

「有一次我被一個清潔車拉到了郊外的垃圾場,後來那個開清潔車的阿姨嚇得把車停在路邊就跑了……」小乞丐像在說著一件趣事似的跟我說著他的傳奇經歷。

「你不怕哪一天被人埋在垃圾山裡起不來了?」

他又搖頭了。

「那你這麼著一個人獨自在外面行乞就沒有怕的?」

他又朝我瞪眼,不想回答這樣的問題。

「在家時父母打你嗎?」

「打……他捲起胳膊,露出一個很長的傷疤,這是我爸用炒菜的勺燙的……」

我撫摸著小胳膊上的那道長長的疤痕,無法相信這是一個親生父親對自己兒子下的毒手。

「你爸為什麼要這麼對待你?」

「……那天我偷吃了弟弟上學要帶的飯菜。」

「難道你父母就不給你吃的,為什麼要偷吃弟弟的飯菜呢?」

「弟弟的飯菜里有肉……我吃不到。」

「為什麼家裡不給你吃呀?」

「他們說弟弟以後可以上大學,可以孝敬大人,我不行,我還要連累全家……」

「這……」我一下子感到語塞,天下竟然還有這等父母!有殘疾的孩子本來心靈就脆弱,他們不健全的軀體本來就需要關愛,然而像這位小乞丐不僅得不到正常的關照,相反飽受虐待。

我記得有一次在報端看到這樣一則新聞:某省有一個家庭的父母,因為自己的一個孩子有殘疾,竟然讓這個殘疾兒童常年與家裡的一頭豬生活在一起,這樣駭人聽聞的事其實在現實生活中還有,絕非一兩例。

去年7月23日,我在網上看到廣州新快報的一則報道:一位七歲男孩子,因為患有多動症,結果被父母用鐵鏈鎖住了手腳,時達數月……

孩子患多動症確實是讓人煩惱的事,我記得我的孩子也曾有過這樣的毛病,後來聽醫生講,幾乎有三成的新生兒患有這類疾病,但只要經過一定的治療是完全可以恢複正常的。然而廣州的這位小男孩卻因為自己的這一點點病而像牲畜似的被整天鎖著,他的開著飯店的父母竟然還以此為榮地向外人炫耀自己的能耐——可憐七齡男童在父母如此非人折磨下,還在向前來觀摩的叔叔阿姨們傻樂著……他完全不知自己是在親生父母的折磨下由人變成了猴而被一群群陌生人耍弄與嘲笑。

我知道,天下的苦命兒並非壯壯一個,也並非僅只這位被父母鐵鏈緊鎖的七齡童。

去年夏天,江西興國縣龍口鎮的張功全家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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