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不是天才就該沒有生路?

中國人崇尚教育、崇尚知識,這是自古以來的傳統。當知識經濟和現代化建設的隆隆戰車載著我們朝著光輝的未來前進時,學歷、文憑、名校一再地被提升為人們追求的價值取向。無可否認,這種向上的追求是進步和合理的。但人們應該懂得,十個指頭也有長短,天才並不是人類的共同智商。因此,所有的天才和那些自己本身就不是天才的人,就該明確地放棄這種不合乎人類基本人情的盲目追求。

無須用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的話教育你和他,但有一點你和他必須明白:當你粗暴地舉起木棍和拳頭時,或許你正在毀滅一個可以在其他領域發揮潛能的天才。

只要我們注意觀察,其實生活中就有無數極其真實的故事每天都在我們面前發生。

而這些真實的故事背後又有許多常人難以想像的血與淚。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北京街頭時常可以看到一些年歲不大的學生模樣的人在那兒行乞,他們的共同特徵都是念不起書的貧困大學生,他們通常低著卑微的頭,面前有一張寫滿他們貧困家庭狀況的求助信。這樣的事因為我寫了《落淚是金》這部專門反映貧困大學生生存狀態的書後,所以幾乎不斷地有朋友和熟人向我報告某某地方又有貧困大學生在大街上行乞一類的專題要聞。開始我真的幾次放下手頭的活趕緊到現場,以便盡我自己一份力量救助這些淪落到大街上做乞丐的貧寒學子——我想的是畢竟我們這裡是偉大首都,那麼多外國友人,當他們看到這幕時不是讓我們中國人丟臉了嗎?我可以毫不迴避地談論山區的孩子因為窮而上不了學,可以毫不迴避地談論貧困地區的母親如何艱苦地生活著,但絕不應該讓外國人再議論我們身為知識階層的大學生竟然苦得要去當乞丐才能走入校門,維持學業。

也許我為貧困大學生的工作已經做得很多的原因,也許我有途徑可能使那些因為經濟原因而無法圓大學夢的孩子改變一下命運,故在一段時間裡我只要聽人說哪裡哪裡有位街頭乞丐是大學生,便趕緊奔過去看能不能幫助他們一下。但後來發現混水摸魚的現象太多,比如有人專門冒充大學生行騙,於是也就淡漠了這類的現場救助。不過也許正因為希望工程授予了我「陽光使者」稱號的這種崇高榮譽而內心難以抹去那份對貧困大學生的憐憫之心的緣故,每當看到街頭有貧困大學生在行乞時,我總要駐足問上幾句。

就在去年9月的一天,我在上班的路上又碰上了一位女大學生在府右街那兒的103路車站處向行人乞討。

當時我的自行車騎得很快,後來忍不住又倒回了幾十米重新回過頭靜觀了幾分鐘這個看上去很小的女大學生。我見北京人大多數已經對這樣的學生乞丐很冷漠,或者說因為看到電視報紙上說的這類假大學生行騙的太多的原因,他們通常只是用明顯視的目光掃一眼就過去了,倒是那些外地遊客有時出於好奇駐足細細看一看貧困大學生們的那張求助書,之後受感動的個別人也會扔上三毛五毛的就揚長而去。但我卻沒有見過有人真正慷慨出手幫過這類大學生。

北京人在大街上見的各種人多了,也就對什麼都麻木了。

見沒有什麼人對那個貧困女大學生感興趣,於是我便推著自行車靠近那兒看一看那張求助書上寫的字。我感到有些奇怪的是這位貧困女大學生與其他在街頭行乞的貧困大學生不同的是她的穿著顯得很時尚,絕對在貧困生的普通水平之上;其二是她那份求助書所用紙張有些與眾不同,明顯是有破綻的——因為我看出那紙的後面是一份印有某產品的宣傳廣告,而一般家庭真有困難的貧困大學生是不會這樣隨手找一張紙就開始乞討,他們通常是非常認真地製作,儘管紙張很普通,但極少有人隨便撿一張什麼紙就用的。

「同學,你真的有困難嗎?如果是真的,我能幫助你……」我說這話後,那女孩用非常疑惑的目光看著我。而我則同樣用目光盯著她——我證實了她其實不是一名貧困大學生,但我相信她也不是什麼通常意義上的騙子。

為了解除她的疑慮,我掏出一張名片,並告訴她:我曾專門寫過有關貧困大學生的作品,如果你真有什麼困難,我一定儘力幫助你。

這個女孩猶豫了,有些慌亂地準備收拾她的求助書。

「不用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也不會將你送到什麼地方。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為什麼一定要選擇這樣的方式求得別人幫助,要知道這兒是首都,你的這種行為會引起很多人的反感,所以即使你在這兒呆上一天可能也得不到幾毛錢,你知道嗎?」

這女孩大概覺得我不像是個壞人,且上面的分析可能有些道理,於是她表現出了對我的某些信任。

「叔叔,我真的有困難。嗚嗚……」女孩竟然失聲痛哭起來。

「走,咱們換個地方說話。」我領她到北大醫院婦產科門診部門口的一處僻靜處讓她坐下。

女孩子坐在街邊的石板上,低頭抽泣不止。

「你能說說自己是從哪兒來的?還在上學吧?上高中?」

「嗯。」

「能告訴我為什麼要冒名貧困大學生呢?」

「嗚嗚……」她又哭泣起來。

「不用害怕,我只想聽你說實情,那樣才有可能幫助你。」對待這樣的一位陌生女孩,你只有用真誠才能獲得她的信任。而我覺得,她要獲得別人的信任同樣必須表現出真誠。好在這是個聰明的女孩——她明白了我的意思。

「叔叔,我……沒有辦法,才……」她又哭了。

「誰都會有不幸的時候,我想你可能現在是比較不幸的一員。」

「是的,叔叔你說對了,我真倒霉,我不該生在一個只知分數不知愛的家庭……」正如我猜想的那樣,這個女孩終於開始吐露真情。不過她的經歷則完全出乎我的想像,因為太典型反而使我感到多少有些編造感覺——可我完全相信她講的真實性:

女孩不願講她的姓名和家庭的具體住址,她只說她是吉林某市的一位高三學生,本來是要參加當年高考的,但這一出走就什麼都不成了。她說她恨父母,因為他們僅僅把她看做是一種滿足家庭面子的工具。

「怎麼說?」這又是我聞所未聞的一個特殊孩子。

女孩其實有很強的語言表達能力,可她卻說:「我父母親總覺得我越大越不聽他們的話,越不按他們的意志做。初中的時候,我在班上成績總是前三名,在郵局工作的爸媽總拿我當做炫耀的資本,有事沒事就帶我到他們單位,甚至在櫃檯前也要向那些根本不相識的頋客炫耀幾句。

「那時我還小,覺得有人誇幾句心裡還美滋滋的。因為那時特別是我母親在我每次考試得了頭幾名時,除了帶我到她的單位炫耀外,還總給我添新衣買好吃的,好像我的學習成績比她在單位評先進還吃香似的。

「後來我才知道,母親是屬於上山下鄉中年齡比較小的一批初中生,她像我這麼大的時候就沒有正經讀過幾天書,恢複高考時又因為基礎太差而沒能趕上趟。後來回城後分配了工作,可因為自己文化水平低,總是抬不起頭似的。在來郵局前她在一個科研單位工作,那兒的人大多是有學歷有職稱的人,像她這樣只有初中文化的人只配當勤雜工。我媽是個要強的人,受不了別人鄭視,所以後來她調到了郵局工作。她開始上崗時並沒有覺得自己比別人差什麼,因為這個行業中;像她這樣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人也不止一兩個。

「大約我上五年級的時候,突然感到我媽變了,她整天除了上班就是管著我。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需要不需要,只要見市裡開什麼輔導班,她就給我報什麼班。啥強化班,啥奧賽班,啥提高班……只要能搭得上的她盡一切可能給我報上。我覺得好累,可每次我在課堂上課,看到媽整整半天地坐在街頭等我的樣子,我就只好有苦自己忍著。甚至有幾次我真的很感動。比如有一次我媽被自行車撞了,走路都不行,可她還是風雨不誤地非要送我到很遠的奧校去上課。在上公共汽車時,因為她邁步不方便,被人擠在馬路牙子上,弄得滿臉是血。我說這節課就別上了,我們回家吧。她就大聲罵我:說你今天少上節課,下次就會跟不上的知道嗎?我說你傷成這個樣,讓我怎麼有心思在課堂聽課?她聽後一愣,然後說,你聽你的課,我的事你甭管。她掏出紗巾包了一下臉,拐著雙腿走在我的前頭,一直把我領到了奧校……

「當時我真的很感動,心想就是為了媽也要把學習搞好。後來我的學習成績真不錯,媽特別髙興,常常帶我到她單位去炫耀。可時間一長,加上我年齡大了,漸漸懂得些事,所以在上初三之後就不願讓她帶我到她單位去,加上我的成績從高中後明顯不如以前,常常出現不及格的情況。媽就開始對我越來越不滿,不是罵就是用話損我,有時罵得特別難聽,我實在受不了。

「有一次我問她,媽你就這麼在乎我的成績呀?媽瞪了半天眼睛,憤怒地說:我咋不在乎?你知道我就是因為文化水平低而白白丟了在科研單位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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