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孤兒院里我為何揪心落淚?

當我在大同孤兒學校聽到著裝整齊的孩子們淚灑胸襟地高唱「母親只生了我的身,黨的光輝照我心」時,我忍不住跟著淚流滿面……

我知道一個事實:凡是有人類的地方就有孤兒的存在;我同樣知道一個事實:中國的眾多孤兒享受著別的國家不可能有的陽光雨露。

然而,我不能不指出的是社會上還有一些失去基本道德準則的人,他們仍在製造孤兒的悲劇。

上個世紀的最後一個秋日,我到了山西大同的一所孤兒學校。這是一次公益性的採訪,不料在這個幾乎被人遺忘的世界裡,我看到了幾百個孤兒的生活,並了解到他們生活後面的無數個讓人揪心落淚的故事。

用故事這個詞兒其實並不十分準確,因為這裡的一切都是此時此刻正在發生的事。

這是肯定的,如果沒有張洪圖好心創辦起這所孤兒學校,我不可能這樣集中地把這一群失去親情的孩子們的事告訴讀者;更何況假如不是我親眼所見,甚至連我自己都很難相信在我們的身邊競然還會有這等凄慘的事情發生……

張洪圖是個煤廠老闆,靠辛勤經營辦煤廠嫌了幾千萬元,自己和家人什麼都沒有享受,卻干起了一件讓人難以置信的事:到全國各地收養一些沒爹沒娘的孤兒,為他們辦所學校,讓他們有學上,有個溫暖的家。說出來你也許不相信,他竟然收養了來自全國各地的600多個這樣的孩子!

600多個呀!那天我到孤兒學校已是夜晚,因為夜已深,便沒有打擾這些孩子。第二大一早我就被嘰嘰喳喳的聲音吵醒了,我在學校的招待所樓上推開玻璃窗朝下一看:哇,黑壓壓的一片……他們三三兩兩地在一起,卻沒有幾個孩子在歡樂地玩耍,多數孩子有些呆傻地坐在學校的操場邊的石板上和公寓摟前牆邊的台階上,默默地做著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的一些極其無聊的事:比如挖土,比如捉蟲,比如弄手指,比如乾脆支著雙手在獃想著什麼。這種情景,只有在這樣特殊的孩子群體中才能看到——幾乎沒有任何的歡樂,沒有任何的相互交流,甚至沒有任何的規範行為……

他們所穿的衣服多數是不合身的,不是大了就是緊了,不是破的就是舊的,不少孩子的鞋子也是不配套的。學校的老師告訴我們,孩子們穿的大部分都是社會各界資助的,所以只能是這個樣子。

他們的臉顯得呆板、麻木和茫然,對我這樣的陌生來訪者充滿了好奇,只是遠遠地瞅著卻並不上前來與我打招呼。

開始我以為他們對我的詢問會很緊張和膽怯,當我走近他們時,竟然意外地發現這些被採訪者一點也不怯生,且無論歲數大小,都十分清楚地記得自己家庭的事,自己的出生地,是什麼原因成為孤兒的,又是什麼時候到的這裡。

女孩陳紅梅說:我現在念四年級。老家在湖南桑植,爸在一次施工時被山上的石頭砸死後,媽就上吊了。後來張爺爺把我接到了這兒。

男孩伍新文說:我讀三年級。家在湖南新化。爸爸在湖北打工時死的,媽是被火車軋死的。是省團委的阿姨把我送這兒的,在張爺爺家裡住了很久,後來長大了就搬到學校來了。

男孩林詩陽說:我是海南來的。到這兒那年12歲,是跟我妹妹一起來的。爸媽是漁民,出海打魚時翻船死了。

「喂,妹妹你過來」小詩陽主動把正從愛心公寓里走出來的一位小姑娘叫到我身邊。

於是有了我和小詩慧的下面這段對話:

「來後,想過你爹媽嗎?」

「做夢想過。可記不得他們什麼模樣了……」

「第一次到這兒害怕嗎?」

「不,張爺爺對我們特好。」

「在這裡印象最深的是件什麼事?」

「下雪。我們海南沒有雪。」

「長大後想做什麼?」

「唱歌,得大獎。供哥哥上大學。」

「那你自己呢?」

「海南。」

「為什麼?」

「想我的小夥伴……」

「你手裡是什麼東西?」

「速食麵。」

「誰給你買的?食堂里吃不飽?」

「不,每天我可以吃幾個大包子。可我挺想嘗嘗速食麵的味道……」

「錢,你怎麼會有錢呢?」

「張爺爺給的,每月都有。」

「每月都有?給多少?」

「上中學的大哥哥大姐姐們每月10塊,我們小學生是5塊。」

「錢是自己保管,還是交給老師?」

「都有。我是讓哥哥保管的。」

「如果現在送你回家你走嗎?」

「不走。」

「為什麼?」

「張爺爺和老師對我們好,要讓我們讀完中學再上大學。」

「你有決心上大學嗎?」

小詩慧,不好意思地看看站在一旁的哥哥說「有。」

那一個早晨,我一連問了近20個孩子的情況,令我吃驚的是他們都能與我對答如流,孩子們在談起有限的悲慘記憶時,表現出驚人的平靜,而這恰恰又讓我感到異常酸楚……

王兵,一個來自寧夏西吉縣的小夥子,身高與我只差半個頭。他說他自幼失去了雙親,跟著一位遠房的窮表哥以放牛為生。在茫茫的戈壁灘上,小王兵天天與牛為伍,日久天長,口中除了會幾聲嗷嗷的沙啞趕牛號子外,連稱呼人的話都不會說。小王兵身體瘦弱,因他蓬頭垢面的一身野性和能嚎幾聲令野獸也畏懼的尖叫聲,就被當地人取了一個讓人辛酸的名字——小狼孩。

苔莎,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秀髮披肩,如果稍稍打扮一下,絕對是可以上七色光節目的美少女。而她站在我眼前只有淚水……她說她家在深圳,因為父母離異,母親出國遠走後,父親遺棄了她,小小年紀就已經在街頭流浪數年。她來到孤兒學校後總是躲在別人身後,一雙充滿仇恨的眼睛裡不時閃爍著賊溜溜的目光。但大家發現,在小苔莎拿東西的時候,她的手卻會不停地哆嗦,甚至連一個雞蛋都拿不穩,是那天我在街頭餓極了,到一個店鋪拿東西吃時,有個人用大腳狠狠地碾踩我的手後落下的病。流浪街頭數年的小苔莎惟一能記得的就是這件事,那是刻骨銘心的一幕,也因此在她幼小嫩弱的肢體上留下了終身不愈的殘疾。

程珊,也是來自廣東的一個小女孩,她的入學卡片上註明她已經12歲了,可看她那贏弱的樣子,像只多月未進食的小貓,沒人相信這孩子已經是這個年齡了。問她生父生母是誰,她搖頭;問她今年多大,她搖頭;問她叫什麼名字,她想了半天還是搖頭。我知道換了三個爸爸媽媽,可他們對我都不好,後來就都不要我了……小程珊的記憶里只有三個同樣將她當做貓狗使喚的家長。

王忠銀,13歲,一個惟一追著要跟我說話的孩子。我問他的家裡的情況,他能倒背如流地給我講:開始父親沒有了,後來母親也沒有了,於是就只能同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到處流浪,給人家當過小牛倌,干過拉磚活,也倫偸賣過血……特別愛讀書和唱歌。你不信我給你唱……於是他就先給我唱「唱支山歌給黨聽」,見我一臉凝重,沒等唱完便說來首輕鬆點的,就又唱了首「瀟洒走一回」。看著這位天真無邪的孩子伸著脖子髙聲唱著這樣的歌,我無法不皺起眉頭,可哪知小忠銀一個勁兒地還要給我背唐詩,而且背了一首又一首。就在我弄不明白這麼高智商的孩子怎麼也成了孤兒時,一位老師走過來,對他吆喝道:「行了行了,何老師還有其他事呢!」小忠銀這才默然了。後來老師告訴我,小忠銀剛出院,他的神經有點,何……我聽後心頭一陣緊縮,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他一眼,只聽王忠銀朝我說:「老師,什麼時候我再給你背段英語……」

不知怎的,我被他的話弄得眼眶裡淚水盈盈的。

多麼不幸的孩子。

可他們又是多麼幸運的孩子!假如他們沒有遇見張洪圖爺爺,他們現在該在什麼地方?過著怎樣的凄涼生活呢?我不敢設想。學校的老師告訴我,張洪圖為了把這些孩子收養到這兒,不知費了多少心血。

那一天,張洪圖和幾位助手,經過幾天幾夜,才在山西太原市郊的一處不知廢棄多少年的某單位倉庫邊的四周雜草叢生的小木楣內,找到一個躺在一張千瘡百孔的席子上已奄奄一息的女孩,她是罪犯白建榮的女兒白婷婷。好端端的一個姑娘,由於失去親人的關愛,在數年間孤苦一人漂流四方,誰也不知道她的名字,誰也不知道她的家。張洪圖他們是從山西某監獄得知,該監獄的服刑犯白建榮因不知幼小的女兒的下落而數次自殘,折磨得人模鬼樣。白建榮當然罪有應得:

那年在太原擺攤的他,經人介紹認識了一個廣州人。發財心切的白建榮把辛苦掙來的10000多元拱手給了廣州人投資,事後才知是上當受騙了,因為之後一年多他一直沒有那人的音訊。巧在一年多後的—天,白建榮無意間在一位朋友處見到了冤家對頭,當時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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