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精彩求實路

自上世紀五十年代華西村有黨支部開始,吳仁寶就是這個村的支部書記。時過半個世紀,吳仁寶已年近80,可村上的百姓總在議論:老書記也是土生土長的華西人,可幾十年來他的思想咋就是比別人超前一步?

省、地市、鄉鎮的幹部也如此議論:吳仁寶這個人確實了不得,幾十年風風雨雨,別的先進典型一個個褪色了,無聲無蹤影了,惟獨他吳仁寶是個「不倒翁」。

那年江澤民同志視察華西問到這個問題。吳仁寶回答:我注意「兩頭」。一頭與中央保持一致,也就是同各級組織保持一致;一頭是同人民群眾保持一致。

「嗯嗯,細細說來。」黨的總書記頗有興趣地請他解釋。

「我認為,做一名幹部,只要跟『兩頭』保持一致,即既同上面保持一致,又跟下面保持一致,就是一個不太差的幹部。在下面做幹部的,不要說做最好的幹部,能做不太差的就不錯了。如果專門想做最好的幹部,就會容易只看自己好的一面,看不到自身存在的不足一面,最後這樣的幹部就要變成壞幹部。」

聽吳仁寶這話,容易讓人想到另一位曾經風雲一時的農村幹部典型。他就是天津大邱庄「莊主」禹作敏。

吳仁寶曾經與禹作敏交往和交情很深,但由於各自的精神境界不同,兩位「農民領袖」最終成了不同道的人。吳仁寶聞名遠在禹作敏之前,可到了上世紀的八十年代初始,隨著陳永貴的大寨大隊失去光彩後,天津的大邱庄異軍崛起,一夜間成了「華夏第一村」。早有「南大寨」之稱的華西村支書吳仁寶聽自己的助手趙毛妹、吳協德從南昌的「中國農村『群雄會』會議」上回來介紹大邱庄後,心情極不平靜。在此次會上,禹作敏的代表向外界亮出他們「華夏第一村」的實底:1983年全村工農業總產值3002萬元,人均過萬元。其實當時吳仁寶他們的華西村人均產值比大邱庄高出2012元,為12012元。

「可我們與大邱庄比有差距,他們的村級經濟總量比我們強,我們得迎頭趕上,奪回『天下第一村』!」已坐全國農村「經濟老大」多年的吳仁寶不甘心,在秋收秋種尚未完時,便急匆匆地帶領20多名村幹部直奔天津大邱庄。

吳仁寶見禹作敏後,一副江南農民的謙和與誠懇之情,遠遠伸出雙手握著對方說:「早就耳聞大邱庄的事迹,我這次和村上的幹部專門來取你們的真經,你可不能保密啊!」

禹作敏一副新霸主的氣度,當著吳仁寶的面直拍胸脯:「北方我老大,南方數華西。我大邱庄哪裡不幫,你華西我要幫。」

握手那一瞬,吳仁寶笑眯眯間已知曉了這位新對手的三分深淺。可那一次吳仁寶不露聲色地沉下心來學習對方在開發市場、體制管理和用人等方面的道道。回華西後,吳仁寶一連開了幾次幹部會和骨幹會,把大邱庄如何壯大集體經濟的經驗反反覆復琢磨了個透底,隨後又派幾位精明之人再度北上到大邱庄進行了半個月的調查摸底。

之後,吳仁寶與禹作敏也因都是南北「第一村」的緣故而數度交往交手。日子一長,吳仁寶對小他兩歲的「禹莊主」有了入骨三分的了解。以自己用血和淚水換的挫折教訓,他對日益惟我獨尊的禹作敏語重心長地說道:「禹老弟啊,你這一輩子不怕出小事,因為出小事誰也不想動你,可你將來要是出事就可能會出大事上。」吳仁寶久經政治風雲,他跟禹作敏說完「我們靠改革開放政策,作出了一點成績,黨和人民給了我們榮譽和地位夠多、夠高的了。所以我們更要頭腦清醒、更要有自知之明,擺正自己的位置」這段話後,以其老練的農民政治家的涵養,特意加了一句:「我說這些話,也是和你共勉的。」

不出所料,彈指一揮僅是十年,曾經耀眼無比、不可一世的大邱庄「莊主」禹作敏因觸犯法律而鋃鐺入獄。「天下第一村」的光榮頭銜仍然穩穩噹噹地回到了吳仁寶的華西村。

禹作敏的下場,在社會上對重新認識中國「農民領袖」引發了不小震蕩。因為在這之前,新中國歷史上最耀眼的農民形象陳永貴的政治末途和他「說沒就沒」(郭鳳蓮語)的去世,及其他幾位「農業標杆」的紛紛落馬,使得人們對「農民革命」的成功者產生了一定懷疑態度:他們能不能代表真正的農民利益,能不能成為永不倒的共產黨旗幟?

這一時刻,在農業戰線依然站著的似乎只有吳仁寶這桿旗幟了!此刻的吳仁寶在做什麼?想什麼呢?此刻的吳仁寶做了三件很經典的事:

一是他不顧重重阻力,帶著華西村的主要幹部和村民代表,不遠千里,到了山西的大寨大隊。在虎頭山上,他率領華西幹部和村民代表向「最值得佩服的當代中國農民英雄」陳永貴墓莊嚴地鞠了三個躬。同時向郭鳳蓮送去了華西村與大寨大隊的幾個合作支援項目。

第二件事是他親自為華西村編了一首「村歌」。歌詞這樣寫:「華西的天是共產黨的天,華西的地是社會主義的地。華西人民艱苦奮鬥,團結奮進,錦繡『三化三園』社會主義的新華西。華西的天是共產黨的天,華西的地是社會主義的地。華西人民艱苦奮鬥,團結奮進,實踐檢驗華西,社會主義定能富華西……」這是一首套用《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歌詞的村歌,樸實無華,光「社會主義」一詞就用了好幾回,可當這首由共產黨的農民紅色旗手吳仁寶填寫、華西村村民們齊聲合唱的村歌在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播出後,令無數老共產黨人和新共產黨員激動得流淚。他們說:「這樣振奮人心、催人奮進的歌已經好幾年沒有聽到了!」那時,以前蘇聯為代表的東歐社會主義國家紛紛換朝易旗,中國國內外嘲諷和懷疑社會主義的陰風也吹得玄乎。吳仁寶帶領華西人高吟這樣一首社會主義讚歌,是需要很大勇氣的。而當時還有一個背景是:隨著農村改革的不斷深化和市場經濟的風起雲湧,曾經締造了新中國農村經濟發展神話的蘇南鄉鎮經濟「模式」,在此時又面臨近乎徹底解體的末途,似乎誰言「集體經濟」,誰就是「改革倒退派」。吳仁寶才沒管這一套,他對共產主義和建設華西特色的社會主義新農村有自己的信仰和認識。而正是他的這份不可動搖的信仰和認識,才敢理直氣壯高吟「華西的天是共產黨的天,華西的地是社會主義的地」這豪邁的歌聲。

此時吳仁寶做的第三件事——也是最漂亮的一件事:他在報端見到鄧小平同志的南巡講話後,以其敏銳的政治眼光和豐富的實踐經驗,迅速作出了一個後來使華西村突飛猛進在中國農村乃至其他各行各業前頭的決策——集中和動員華西村所有血本,以其雷鳴閃電之勢,奮力搶佔市場的舉措。

這一幕值得細敘——

「喂,總機嗎?請通知村黨委委員和正副村長,還有各廠廠長,讓他們凌晨三點上南院賓館403會議室參加緊急會議……」牆上的鬧鐘時針已指向午夜兩點多了,吳仁寶則一手拿著《深圳特區報》和《人民日報》,一手操起電話哇哇直喊著。

「老書記,半夜三更開會是啥急事呀?」不到三點,該來的村幹部們全部到齊。他們弄不明白吳仁寶要幹什麼。

「急事!天大的急事!」吳仁寶連掃一眼會場的功夫都沒顧上,便直奔主題:「總設計師小平同志出來說話了!我看中國新一輪的經濟發展馬上就要到來!我們華西村如果不抓住這一次機遇,就會痛失一百次的騰飛機會!為此,我提出當前我們華西村壓倒一切的中心任務是四個字……」

「啥四個字?」會場上的幾十雙眼睛聚集在這位華西村領航人身上。

「借——錢——吃——足!」一向說話蘇吳語軟綿的吳仁寶此刻彷彿使盡全身力氣,從心底蹦出這四個驚天動地的字來。

「借錢吃足?」會場上,片刻的寂靜後,立即爆出此起彼伏的詢問聲、議論聲。

「對,我們華西村過去當了幾十年先進,一向以既無內債又無外債而自豪。這回我們要打破老思路,來個借別人錢,生自己的財了!你們聽我說……」吳仁寶站起身,然後又示意與會者都跟著他站起身,之後輕輕一揮手,以其特有的笑眯眯姿態向村幹部們如此這般一通言說……

「太好了!老支書,就照你說的,我們干!甩開胳膊干!」村幹部們的臉龐開始是不解和疑惑,繼而是聚精會神的緊張,進而是激動振奮的歡呼和大戰前的摩拳擦掌!

「好,那我們就拼出血本大幹它一場!」誰也不會相信此時的吳仁寶已是年屆65歲、任職村支書近40年的老人了。

他依然如20多歲時初任華西村領頭人那會兒健步如風地頂著晨曦向東方走去……

「老吳,你這麼早找我有啥事啊?」無錫市市長走出辦公室的第一眼,就十分意外地看到了默默等候在一旁的吳仁寶。

「我來向市長你借錢的。2000萬,我要2000萬!」吳仁寶像背書似的一張嘴就是虎口。

「嘿,怪了啊。你華西村吳書記借錢,可是頭回聽說!說,什麼用?」市長又意外又興奮地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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