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救命的「八味方」

文匯報編者按:

作家何建明為本報在第一時間采寫的、記錄北京遭遇和抗擊非典過程的長篇報告文學《北京保衛戰》,自6月6日在「筆會」刊出第一部分以來,已連續在6月16日、20日刊出第二和第三部分,在讀者朋友中得到熱情的反響。在我們接到作家傳來的第四部分並開始編髮之際,獲悉了世界衛生組織解除對北京的旅行警告、將北京從「近期有當地傳播」的非典疫區名單中刪除的消息,北京抗擊非典的工作在黨中央、國務院領導下、全國人民的支持下取得階段性重大勝利!經歷風雨見到彩虹的人,誰不能體會這個消息帶來的喜悅!

在這個時刻通過作品重新回顧北京在過去幾個月中經歷的一切,格外令人心潮難平。

國泰民安,伏唯尚飧!

什麼叫戰爭?戰爭就是你死我活的戰鬥與爭奪。

SARS把過了幾十年太平生活的北京人,在一夜之間捲入了全面的戰爭狀態。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那一刻,對所有北京人來說,都是那麼的突然和那樣的慌亂。無論你是普通百姓,還是國家幹部。不宣而戰的SARS,牽動著億萬人的神經,這是一場全民的抗戰,不能延誤!

4月初,慘遭SARS襲擊的東直門醫院正處存亡的緊急關頭,北京市民通過各種渠道驚恐萬分地傳遞著那個叫「SARS」疫魔「不可治、患則死」的可怕傳言。

有位叫姜良鐸的中醫專家,開出了一帖後來廣為流傳的「八味方」,亦稱「姜八味」。這「八味」分別是:蒼朮、藿香、金銀花、貫眾、黃芪、沙參、防風和白朮。

北京人在獲得越來越多的「非典是治不好的瘟疫」信息之後,在恐慌中見什麼信什麼。

4月8日,「姜八味」在《北京晚報》刊出,從此燃起了北京百姓心目中的非典戰爭硝煙……

下午2時,首批《北京晚報》剛剛到市民手中,北京醫藥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陳濟生的辦公室內急促響起一連串電話。這位在醫藥界飽受考驗的「京城女藥王」在那一刻突然驚呆了:「什麼,中藥方全線告急?」

「走,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陳濟生顧不得披上外衣,向自己的助手招呼一聲後風風火火地走出辦公大樓,直奔大街對面的公司所屬「醫保全新大藥房安定門藥店」。

「你們是怎麼搞的,人都要死了,還不快點抓藥給我們!」

「對啊,你們不是醫保藥店嗎?保誰呀?是保你們自己,還是保我們老百姓呀?」

「能不能動作麻利一點嘛!我們已經排半天隊了!」

陳濟生人未到藥店,卻遠遠看到長長的隊伍從藥店的門口伸出,直至大街。喧嘩吵鬧的顧客,說什麼的都有。他們高舉著報紙,充滿焦慮地喊著、嚷著……

「老鄭,庫里還有貨嗎?」陳濟生費力地擠過人群,氣喘噓噓地走到櫃檯前,問正在與職工一起恨不得能多長出幾雙手去抓藥的店長鄭志新。

「哎呀陳總你可來啦!這可怎麼是好呀!我們哪受得了這麼多人來買葯啊……」鄭店長一邊擦著汗,一邊哭喪著臉嚷。

陳濟生一把將他拉到一邊:「其它的你什麼都別說,我就問你:庫里還有多少貨?能供到什麼時候?」

鄭店長一跺腳:「你看這一撥又一撥的人!我看最多能頂到明天。」

陳濟生:「好,你現在就去告訴排隊的人,說我們的葯保證能讓大家都買得上!」

鄭店長用胳膊一抹額上的汗,說:「行,我去說!」他繞過櫃檯,踮起雙腳,向排隊的顧客大聲說:「大家不要著急,保證都能抓上藥!」

「喂,倉庫嗎?你們給我查一下存貨,看看還有多少中藥飲片,查清後讓物流部門全部立即送到全市所有連鎖店。聽明白了嗎?全部、立即給我送到店面上!」陳濟生操起手機,一連打了七八個電話。

幾十輛「全新大藥房」貨車轉眼間出現在北京大街小巷。

陳濟生和助手本想離開藥店,卻被眼前一撥更比一撥長的買葯人牽住了。於是她將袖子一挽,走進藥鋪,與忙得滿頭大汗的店員們一起抓起了葯……「別急別急,我們會盡量保證大家都能抓上藥的。」她嘴裡不停地向抓藥的市民說道。

「你這位同志說得倒比唱的好聽,你看看門口的人有多少嘛!」有人提醒她。

陳濟生抬頭向門外探望了一下,再看看牆上的鐘錶:整午夜12點。還有那麼多買葯人啊!她的心頭緊揪起來:這可怎麼是好啊?!

黎明時刻,陳濟生和店員們已經累得雙手和眼皮都抬不起來了,剛想喘一口氣,卻見店門口排隊抓藥的人比前一日多出幾倍!

「我們要訂5千服!什麼時候可以抓好呀?」

「8千,我們要8千服!馬上就要!」

「給我們訂1萬服!大學生們都等在那兒呢!必須立即給我們,否則出了事你們負責!」

「我們也要1萬服!我們是部隊,你們不能不給啊!」

「我們是中央單位,你們也得保證!」

陳濟生此刻才意識到自己這個「大藥王」也是空有虛名。在一千多萬人口的大都市裡,一旦人人都爭著想要一樣東西時,這個世界上不會有哪家企業和哪個政府能夠擔當得起的。

但必須有人出來承擔!

這時,滿堂哄搶的藥店里,擠過一位年輕人。他本想向買葯的百姓們說上幾句安慰的話,而他其實也說了好一陣子,可沒人聽他的。人們依舊焦慮地誰也不顧誰地爭搶著抓藥,彷彿抓上藥就是抓到了求生的一線希望。

陳濟生和鄭店長認出了是一位年輕的副市長。

這位副市長緊鎖眉頭:「看這陣勢,還得準備更大的供應量!」

「除非你和藥檢局同意我們改手工抓方煮葯,為大機器生產方式煮……」

「不違反葯檢相關規定?」

「葯檢規定可以在特殊情況下如戰時狀態下可採用機器煮提藥液。」

「現在就是戰時狀態,干吧!對了,通知同仁堂等一起上!」一錘定音。

陳濟生受命後的第一時間內趕到雙鶴葯業公司,親自看著成噸成噸的中草藥裝進大罐桶內滲泡、調配、起火、轉動……好傢夥,那是真正的大機器煮葯啊!

巨大無比的爐桶,轟鳴震天!日夜不停,開足馬力。

同一時間,京城百年「大宅門」——同仁堂老店的後院,更為壯觀:原有的大大小小煮葯灶、煮藥房、小桶燒、大桶滲的所有葯具全部用上,而新添置的十幾口碩大無比的煮爐更是火焰旺旺,熱氣騰騰……

大機器煮提,一天能供應10萬服「八味方」!

10萬服還不夠!各藥店急報。

10萬服不夠就再加到15萬服!

15萬服一天還不夠!市民們罵死我們啦!藥店老闆向陳濟生報告。

日供20萬副!領導下令。

20萬服早晨送市場,午後便空空無貨。

陳濟生想哭,卻哭不出來。要哭也沒有眼淚,只有血水——百姓們把「八味方」當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而「八味方」其實也就是一根可憐兮兮的救命稻草而已。

「八味方」從4月8號一直供到4月底的20來天時間,全市共賣出800多萬服!其中23號和24號最高峰時,日售量高達29萬服和29.5萬服!

北京市民瘋了!但瘋了並不要緊,要緊的是死了才真正可怕!

「4月17日中央開會,當晚市領導找我等人談話,告知當時的疫情,我聽後真感到嚇人。18日市經委通知我出任抗非物資總指揮。19日物資保障組升格,成了市抗非指揮部的一個小組,組長也由一名副市長當了。當日我出任物資組辦公室主任。20日衛生部長和北京市長被免職,我們抗非指揮部的各小組成員正式上任。21日我負責的物資供應辦公室62名來自各個部門的人員全部到位。當日23部電話全部開通,30多個網路建立,幾百個聯絡電話列在每個工作人員的辦公牆上。而那時遇到第一件最重要最緊急的事就是前線急需的防護服……」張工,市經委副主任在日後接受我採訪時,說起那段刻骨銘心的日子時,一連報出幾個工作日經歷的戰鬥內容。

防護服太需要了!

每日三位數的確診SARS患者中有六成是醫務人員!他們在搶救從四面八方湧向醫院就診的患者時,由於沒有有效的防護服而一批批地倒下了……

「什麼,你們那兒又有5個倒下了?」

「我們昨天剛拉走4個,今天又躺倒了7個……」某院長哭著向市長報告。「要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好我們的醫務人員!醫生假如都倒下了,百姓還怎麼個活法?」指揮部里,市領導們的眼睛都紅了,他們的聲音裡帶著撕裂的顫抖。

市府熱線電話里,市民們的罵聲震天,那罵聲里包含著恐懼,包含著怨恨,而更多的是焦急和期盼。

「八味方」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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