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的哥和我都哭了……

「媽媽,你怎麼走得這麼快啊?」

4月初的一個早上,當秦女士接到武警總隊醫院通知她的母親患SARS已死亡時,當場哭昏在地。她怎麼想得到患糖尿病的母親會在轉眼間變成了SARS患者並死得這麼快!

那時SARS患者的家屬還不是特別清楚自己的親人為啥突然死亡,而且死得那麼快。因此,秦某的心境非常不好,加上前期在醫院陪床,已經被拖得很累。母親沒了,秦某的心空蕩蕩的,也吃不下飯。到第三天,又是咳嗽又是發燒,當時她還以為自己是累的,想吃點葯可能就過去了。哪知4月5日到人民醫院門診就醫,醫院覺得她有點像非典癥狀——「當時雖然聽說東直門醫院等已經有非典病人了,可到底非典是什麼樣,說實話我們也不清楚,更不知道應該怎麼收治。所以秦某上醫院門診後,我們就把她放在觀察室留觀。而那時醫院的觀察室沒有什麼特別的隔離措施,這讓我們人民醫院埋下了惡性傳染SARS的禍根。」該院的一位工作人員事後這麼說。

那是真正的惡性!

人民醫院是北京著名的三級甲等醫院,擁有85年歷史,每年到此就醫和住院的患者高達百萬人次!為了能夠讓更多的市民到此方便就醫,醫院在設計時以盡量節省空間和方便快捷為原則,所有化驗、門診和收費窗口都儘可能地在一起。SARS就像一個殺手端著衝鋒槍走進了人群聚集的地方。

秦某在留觀期間,旁邊是十幾個其他病患者,他們後來大多沒有脫離SARS的傳染,其中有一位心肌梗塞患者轉到心臟內科,一人傳染了11名內科醫生。那些內科醫生哪知這位患者與SARS重症者秦某有過「親密接觸」,完全在不設防的情況下又不斷傳染給其他的同事和家人……4月17日,在向外轉出29名患者後,人民醫院於當晚關閉了急診大廳間的天井,意為安排成批的留觀患者所用。哪知原本就通風不良的急診環境更加惡劣,致使急診藥房、急診檢驗、急診收費和近鄰的其他幾個科室均處在由於空氣不暢而形成了SARS強大的交叉感染區。

人民醫院終於哭泣了,哭得那麼悲慟。人們目睹著一個又一個的倒下,一批又一批的倒下,卻無能為力……於是,醫院上下,醫院內外,一片恐慌。那些來看病和正住在醫院的患者聽說SARS蔓延後能逃的就逃,不能逃的也紛紛想法遠離醫院。原先在醫院幹得好好的清潔工和護工扔下一個月幾百元的「瓷飯碗」,不辭而去,SARS病房內的清潔工作和後勤工作不得不由醫生護士來完成,這使得又有一批批醫生護士感染上SARS而再度倒下……

人民醫院再也無法承受這打擊,於4月19日、20日、21日,連續三次向上面打緊急報告,請求停止急診和門診。中國CDC派出首席專家曾光前去調查核實。「情況屬實,建議立即關閉所有門診急診。」曾光的結論,給災難深重的人民醫院帶來轉機。

4月24日,整個醫院被市政府宣布隔離。5月初,人民醫院向市、區兩級CDC報告的非典患者高達200餘人,其中本院的醫務人員89人,年齡最小的20歲,最大的63歲,他們中有相當一部分是醫院的骨幹和專家。

與此同時,我們知道從人民醫院那兒傳染上的SARS患者仍然在北京其他醫院不停地就診看病,先是中央財經大學出現SARS爆發,繼而是北方交通大學又爆發疫情,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北醫三院……等地方的疫情也頻頻而起。

北京城徹底恐慌了——

學生開始成群結隊地離校;

民工開始成批地乘火車汽車逃跑;

有錢人駕著車、搭上飛機匆匆離開北京;

普通百姓撲向商場食品店捲起米面油鹽醋往家奔跑……

一個個機關大門開始關閉;

一座座小區實行封鎖;

一條條街巷沒了行人和車子;

市民們躲在居室不敢出門,驚恐地睜著雙眼看著外面那個黑雲壓陣的慌亂世界……

一天,一輛公交車上一個抱孩子的婦女咳了幾聲,全車人吆喝司機趕快停車,隨即爭先恐後跳下車,路近的人乾脆步行,路遠的紛紛招手「打的」。

「的哥」問:那公共汽車上出什麼事了?乘客說,上面有人咳嗽咳得厲害,可能是非典。「的哥」一聽,臉色煞白,忙推說「車子沒油了,我要去加油。」說著,「哧溜」走了。

「喂喂,我又不是非典!停車停車!」乘客一邊喊著,一邊追趕。

「的哥」早已溜回自家的巷口,想把車開進大院。

「不能進!你們計程車整天在外面拉人,誰知道有多少非典患者上了你的車。為了你的家人和全院人的安全,我們不能讓你進去。」幾位老太太嚴防死守著鐵門,任憑「的哥」怎麼說,就是不讓進人進車。

「的哥」直蹬腳,「我、我……這到底是怎麼啦?你們不能不讓我回家呀!要是我家有人得了非典誰救他們呀?」

「啊?你家有非典病人哪?」老太太們一聽,嚇得四處逃避,一溜煙人走巷空。

「的哥」抹乾淚,走進自己家的樓門,敲了幾下,沒見動靜。又敲:「我回來啦,怎麼不開門呀?」

「知道你回來了!可你不能回家,孩子要被你傳染了怎麼辦?」裡面的女人說話。

「的哥」一愣,說:「你們怎麼知道我會傳染非典?」

裡面毫不留情地:「我們怎麼知道你不傳染嘛?你整天在外面拉人……」

「的哥」有口難辯,只好問:「我總不能睡在門外面吧?」

這時門突然開出一條縫,縫裡甩出一條被子,門又猛地關上。「你就今晚先在外面睡。不為大人想,也該為孩子想想。」

是啊,孩子比什麼都重要。「的哥」想想也是,於是便無奈地捲起被子,萎縮在牆旮旯。真的累了,不管怎麼說,先睡一覺再說。

「你別睡這兒呀!離我們門口這麼近不行!」突然,對門的鄰居在裡面高聲嚷嚷道。

這是「的哥」想不到的事,他火了:「你們以為我真是得非典了呀?」

「你不是非典為什麼你家裡人不讓你進屋?」

「我……」「的哥」有口難辯,抱起被子就往樓下走。

他重新回到車裡,一狠心:媽的,上路拉活去吧!

車子發動起來,輪子向前飛奔。「的哥」突然發現今晚的大街上,這麼少的行人,這麼少的車子,一條平安大道,竟然從西到東,沒遇見幾輛車子……

「這麼大的城市,見不到人,見不到車,那種情景,不是親身感受你是無法想像出來的。一句話,它比進地獄還嚇人。」一個多月後,這位「的哥」依然心有餘悸地這樣說。

我就是在那時看到了這位「的哥」,而他也看到我——準確地說是看到了我們全家。

我、女兒和家人,全副武裝的幾個人:都戴著雙層口罩,都戴著厚厚的眼鏡,都穿著臃腫的衣服。

「的哥」下車給我們開車門,他的超常規動作,叫我感動。而他的話卻更讓我意外:「謝謝你們,謝謝你們今晚給我開了彩……」

「北京這是怎麼啦?大哥,你說這非典到底是怎麼回事?咋弄得大街上一個人也沒有啊?」他竟然哭了起來,哭得那麼傷心。

兄弟啊,你哪裡知道,我們還有比你更痛苦的心理歷程呀!我心裡這樣說,嘴上卻不敢對他說,因為他不知道我們一家三口剛剛經歷的一場「劫難」比他經歷的更加恐懼。

「的哥」將我們送到目的地後,一連向我說了三個「謝謝」。

紅色的「的士」消失了,長長的街頭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回到家,疲憊的女兒入睡了,家人則在窗台上一遍又一遍地用高強度的消毒藥水在我們剛剛脫下的所有內外衣上噴洒著。而我怎麼也無法抑制波瀾激涌的心潮,獨自久久地站在窗台上,俯視和舉目遠眺著眼前這個正在被SARS奴役和摧殘的城市……

那一刻,我發覺自己真的淚流滿面。

那一刻,我突然聯想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在部隊參加一場流血的戰爭時的情景。

我怎麼發現眼前的SARS竟然會讓我感到比當年參戰時的那種心境更加恐懼?呵,我明白了:與敵人拼殺的戰場上,我去了,死的可能就是我一個人,死了也會很光榮。可這SARS不一樣,它讓我看不到,它讓我感到自己的生命不屬於自己,而是屬於我的家庭,屬於我的同事和單位,屬於周圍的環境,屬於這個城市,屬於看不見摸不著的空氣!

就在十個小時之前,當我居住的整個北京城人人都從單位和大街上躲進自己的家居時,人人都在關緊自家的門窗,以家為戰,消毒反擊,堵疾防魔時,剛因停課回家準備高考的女兒在下午三四點時,開始不停地咳嗽,不停地說她胸口難受。我和家人手忙腳亂地讓她從書堆中躺到床頭。然後開始測量體溫……

「37.5℃」。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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