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世界級大油田如何開發,擺在一群多為農民出身的將士面前。從實際出發,走自己的路子,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事業從那個年代開始實踐並初見成效。

◆「咖啡豆」,引出「薩爾圖流程」。

◆西服上戳個窟窿,讓人家去說吧!

◆「留有餘地」,科學發展——將軍部長一生高舉的經濟發展理念。

◆人民大會堂里響起:「中國人民用洋油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首長還在301醫院。還在301醫院那個病房。

警衛參謀的那張軍用簡易床也還在走廊里擺著。這已經有快兩年時間了。這天,助理員小陳興沖沖地手裡夾著一個大信封,手裡還提著一台兩喇叭的錄放機,見了警衛參謀和其他幾位陪床的同事,一臉興高采烈,而且以掩不住的喜悅和焦慮併兼的口氣急促地低聲嚷著:「就看這一回了!」

「什麼呀?」警衛參謀等迫不及待地湊過來詢問陳助理員手中拿的東西。

「聽了就知道。」小陳賣了個關子。只見他把磁帶往錄放機里一插,又重重按下方塊按鈕,錄放機隨即「嘶嘶嘶」地響起——

「同志們……我國經濟建設,國防建設和人民所需要的石油,過去大部分依靠進口,現在不管是在數量上或者在品種上,都已經基本自足了!」

誰?好熟悉的聲音啊!

「是周總理在二屆人大四次會議上的講話。首長最愛聽的……」小陳激動地說著。

「太好了!這回首長該有反應了吧!」警衛參謀和屋子裡的人全都振奮起來。有人上前特意把聲響又放大了一倍。

他們一邊聽著錄音,一邊緊張萬分地看著床頭躺著的首長臉部的每一絲細微反應。

啊——首長的臉在泛紅!泛得紅紅的呀!有人驚叫起來!

可不,經過數百天「冰期」時代的首長真的臉上在發生奇妙的變化呵!

小陳和警衛參謀有些手忙腳亂地再把聲響加大,並緊貼著首長的耳邊——「中國人民使用洋油的時代,即將一去不復返了!」

「嘩——」雷鳴般的暴風雨,雷鳴般的掌聲。

「首長!首長您聽到了嗎?」

「首長,這是您最敬愛的周總理在向全世界宣布我國『使用洋油的時代一去不復返』的莊嚴時刻啊——首長!」

「首長,您這回該醒醒了首長……」小陳和警衛參謀及全屋子的人都流著淚水,站立在躺著的首長面前,一雙雙哭腫了的眼睛急切地期待著奇蹟的出現——

神智混沌中的首長似乎明白了什麼,眼皮微微地張開,瞳仁里閃出一絲光亮……啊,是總理!是總理在表揚我們大慶,表揚我們石油工業戰線終於為國家甩掉貧油的帽子嘛!是的,就是總理的聲音嘛!

總理,您在哪裡?我尋您好苦好苦呵!幾百個黑暗無光無聲的日子呵!

「首長!首長——」忠於職守的助理員和警衛參謀一遍又一遍地叫喊著,又一遍一遍地放著周總理那洪亮有力的莊嚴宣言——他們仍在盡一切可能讓首長從這熟悉的聲音里重新啟動起生命意識的脈搏……

他們是在祈求。

「好!好嘞嘛!以後這個地方可就熱鬧得很哪!值得慶賀!」月亮當頭照射的秦老衚衕內,將軍洪亮爽朗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天,他從前線得到一個重要喜訊:康世恩告訴他,六月一日上午九時,大慶第一列原油準時從薩爾圖火車站駛出。

放下電話,將軍搬了一把木椅,走到露天庭院中央,然後一屁股坐上。盤起雙腿,昂首仰天……

嚯哈,天上星星滿庭,爭相欲與其說話。想說什麼?詢問我大會戰打得怎麼樣啦?同志們肚子餓得還頂得住嗎?

嚯哈,當然頂得起嘞!當然仗打得很好嘞!不過,現在我想的不是這些,是大油田到手了,怎麼個開發法?這可是個大事情嘞,世界級大油田,弄壞了那是犯大罪嘞!

是啊,怎麼個開發法呢?這跟小鬼子干,跟「老蔣」的八百萬反動軍隊干可不一樣。

六月初的北京已經氣溫不低了,但深夜仍有些寒意,可此刻的將軍渾身熱騰騰的,他把松塌在褲腰上的圓領汗衫往胸口一撈,用右手扇乎起來,眼睛卻依然瞅著滿天的星星……

將軍在傾聽技術人員們的各抒己見——當然現在是在前線的干打壘里:

李德生在說:那回葡萄花構造的第一口井試油時,天氣冷,零下40度。油從井裡噴出來後,一直衝到十幾米高,可等它落下時怎麼就變成了一粒粒顆狀的固體物了,再往地上一看,嘿,這不是黑「咖啡豆」嘛!早晨,井場上的職工們醒來一看,滿地都是又黑又光亮的「咖啡豆」,上去一踩,不滑又不碎,軟綿綿的,又跟海綿一樣……我打電話跟康部長彙報,他也奇怪地笑了:咱們打油,怎麼會豐收起「咖啡豆」了嘛!

設計院的康振華、柏映群等人說:大慶所處地域冬季漫長,地溫低,而地下水位又高,油田的原油又是含蠟高、粘度高、凝固點又高,這「三高」在世界油田中也幾乎是沒有的。這個輸油設計問題無從參考。一句話:難。

唉,閻王爺是有意跟咱過不去。好不容易搞了個大名堂吧,它偏偏不讓你痛痛快快乾下去。不知誰在唉聲嘆氣。

有人立即反對,站起來反駁:啥話?既然我們把大油田都找到了,這「咖啡豆」有什麼了不起。要我看,乾脆把它冰起來、凝固成一塊塊硬傢伙!這也好辦嘛!像運煤似的,到時候用鋸子一塊塊割開裝上汽車火車的,有啥難嘛?

那位唉聲嘆氣者不服:你這法子不行,石油石油,就得是流得動的油!咱不能讓人笑話,會戰了半天,費儘力氣,結果盡弄出些黑蛋蛋、黑塊塊的黑疙瘩嘛!

啥黑蛋蛋黑塊塊黑疙瘩?我看是你的心黑了!

你才心黑了!

將軍笑,揚揚手:今天不討論心黑的問題,大家集中思想,想想有什麼招把咱們的「咖啡豆」融成流得動的東西,這樣我們才能進行下一步油田的大開發,你們說是不是?我想既然咱們找到的油是跟世界上其它的原油沒啥本質區別吧?那就該有辦法把「咖啡豆」變成我們想要的流得動的液體嘞!

老康,最近不是聽說有個蘇聯集輸油氣專家叫維什麼夫的看過了我們的油嘛?將軍把目光轉向一直在煙霧之中沉思的康世恩。

維舍夫,叫維舍夫。康世恩把煙頭往地上一扔,用腳踩熄後說:是,前些日子維舍夫先生正好要回國,我就請他上我們這兒來了一下,請教他怎麼處理大慶油田的集輸流程問題。維舍夫在蘇聯設計過許多油田的集輸流程,我們的克拉瑪依油田也是他給幫助設計的。可維舍夫看了我們大慶的油他搖頭了,說他還沒見過這種油,只好建議用他們的「巴洛寧」集輸流程。也就是在井口保溫採用熱蒸氣鍋爐,油管線用蒸氣管線伴隨保溫。原油的計量則用齒輪流量計或者翻斗計量器。這種方法是目前世界油田上常見的一種集輸流程,還算比較經濟。可是我們又覺得「巴洛寧」流程對大慶這麼低溫的地區仍然不行。維舍夫最後也沒有辦法了,說能解決的只有一種可能:把我們的油田搬到熱帶地方去。

眾人鬨笑:這是狗屁話!

其實維舍夫說的不是笑話,世界上有一個油田的原油跟大慶相似,在印尼,它確實是在熱帶的赤道上。大慶油田沒那份福氣。

余秋里聽後笑不出來。一個大油田找到了,卻解決不了原油從井口運送到輸油站的問題,這不等於口渴的人跑到了海邊——有水卻解不了渴嘛!難道只有選擇 「巴洛寧流程」的可能?將軍搖頭自己否定了自己:在克拉瑪依,他見過這種集輸方法——幾乎每口井上安裝一個鍋爐,再鋪設大量鋼管將油集運到油站。這種方法對只有少量油井的油田還可以,但像大慶這樣特大型油田,以後的油井可能是幾千、幾萬口,假如都需要鍋爐,這遍地燃燒著的鍋爐緊挨著源源滾涌的油海之中,那不等於讓人躺在隨時要爆炸的巨型彈藥庫上嘛!絕對不成!不成!再說,要修那麼多鍋爐、鋪設那麼多進口的鋼管,哪兒弄錢來呀?

將軍陷入了舉步維艱的境地。國家建設和國防事業天天在催著等待大慶的原油運到需要的地方,可這兒呢?有油卻運不動。對了,不是「六一」從薩爾圖發出了第一列原油嗎?知道到了大連煉油廠那頭怎麼著?咳,三天沒卸下去呀。漂漂亮亮、乾乾淨淨的火車站就因為這列原油,弄得面目全非。當地人甚至叫嚷誰再敢把這樣的油弄到大連來,就以後再不讓這樣的人進火車站。要不是將軍通過公安部、鐵道部等下達「誰阻攔運油車進站,誰將被視為破壞國家建設罪」這樣的命令,說不準大慶的油也只能留在薩爾圖呢!

沒轍了?不。甩掉洋拐棍,讓技術人員們開動腦筋就會有法子。那些日子,余秋里天天往技術人員那兒「扎堆」,甚至連辦公的事都搬到了他們中間。你看他:手裡總愛提著一根木棒,到那兒就跟技術人員們在地上比比劃劃,一蹲就是半天。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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