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會戰生不逢時,苦熬不如大幹。

◆余秋里別出心裁搞「生產運動會」!功勛隊、王牌隊爭當「世界冠軍」,譜寫龍爭虎鬥篇。

◆井噴、火燒……鋼鐵與血肉廝殺,大將軍臨危坐鎮,指點江山穩大局。

◆質量命關天。王進喜照樣挨批。

◆鐵面無私中鑄造大慶傳統精神。

北京,301醫院高幹病房。

助理員小陳正在將特地從東北大興安嶺的山民那兒換來的野參煮成的參湯,給病榻上的首長一勺一勺地喂著,警衛參謀從門外領著一位古稀老人走了進來。

那老人身子骨硬朗,一副老軍人的風度。當他看到直挺挺躺在床頭的首長,三步並作兩步地撲上前去,「秋里,我是楊秀山呀!我來看你了!」老人顫抖著雙手抓起那隻久違了的曾經呼風喚雨、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右胳膊。

但現在的右胳膊軟塌塌的,一絲兒反應、一絲力氣都沒有。

「你說話呀秋里!你是最能說的嘛!從你當紅軍那天,你的嘴就沒停過!你罵人!在戰場上罵人罵得敵人都不知所措!連小鬼子都發矇。隊伍的同志都怕你罵人,可又愛聽你罵人。一天不聽你罵,好像身子骨不舒服似的。你、你現在怎麼不開口了?你罵呀!我不知被你罵過多少次。可你越罵我,我越覺得你對我好……你說話呀!老夥計。我想邀你一起重新走一走,看一看。」

首長毫無反應,眼巴巴地看著天,似乎在想天國之外的事。

老人落淚了。雙手抖動起來,用袖子拭著眶里的淚,欲轉身離開。卻被助理員小陳攔住,又輕輕地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

「嗯,那我試試。」老人點點頭,然後又轉過身子,抹乾淚水,整整衣衫,併攏雙腿,挺起胸脯。突然高聲吼道:「余秋里——起床!出操——」

「余秋里,敵人衝上來啦!快衝鋒——」

病房外不知首長這邊發生了什麼事。專家、醫生和護士們,甚至樓上樓下的病友們跟著往首長的病房趕過來。助理員和警衛參謀連忙擺手示意:「沒事沒事,請回吧。」

「你余秋里怎麼辦?啊?你一生都是衝鋒陷陣,雷厲風行!你現在怎麼啦?你醒醒!你、你軟骨頭啦?你熊啦?你——」

首長的臉隨著這一聲比一聲高的怒吼與叫喚,在漸漸發紅,彷彿不堪忍受這從未有過的恥辱。

助理員和警衛參謀欣喜若狂:「首長有反應了嗨!」

「真的?」老人停止了喊叫,沙啞的嗓子一下變得溫柔,憐憫地重新伏到病榻頭,握著首長的手無比歉疚地:「老夥計,剛才我的話太沖了。對不起您……我看你這副樣子,心疼啊!老夥計……」

老人眼眶裡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滴落在首長的臉上……

首長依然沒有絲毫反應,雙目朝天,瞳仁無光。……他又在回憶?又見了誰?

是毛澤東。是毛澤東在聽完副總理李富春介紹大慶會戰的情況時,對圍在他身邊的黨和國家領導人發出一個號召式的動員:你們都別在這兒愁眉苦臉的。人家余秋里在北大荒那邊搞石油大會戰,日子比我們都難過,可他們卻搞得熱火朝天!你們都去看看嘛!

去看看。這個余秋里,還真有能耐啊!我們整天連應付逃難的、要飯的都來不及,他卻有勁頭搞大會戰!

可不,聽說幾萬人在那片荒原上名堂越搞越大了!

於是,「去看看」的人從國家主席、黨的總書記,到全國人大、政協的領導,到各界著名人士,還有外國元首貴賓的,都朝余秋里開闢的那個「石油會戰」戰場跑去了。

「不虛此行。這兒地下有油,地上有牛,確實是個好地方!」很少喜形於色的國家主席劉少奇在井台上舉目遠眺時笑逐顏開。他乘坐的車子在陷入一個泥濘的水坑後,工人們趕來抬著他和車子一起向前走時,國家主席深深感動了,例外地提出要和大慶的職工們合影留念。

當有人向余秋里彙報這些情況時,余秋里欣慰地點點頭,說:「是嘛!是同志們苦幹干出來的嘛!」

「都是那麼容易的事,毛主席還要我們來幹什麼?」

「石油會戰就跟當年跟小鬼子干仗一樣,再苦也得把仗打下去!打贏了它!這比坐在那兒空喊口號、開十個群眾大會要強百倍!」

獨臂將軍獨特的打開局面能力,來自於他獨特的見解和頑強的戰鬥意志。

還在紅軍時期和抗日戰爭的艱難歲月里,他的這種作風和意志便已錘鍊得爐火純青。話說1941年他帶部隊參加「百團大戰」後,氣急敗壞的小鬼子便集中了大批兵力掃蕩我華北抗日根據地。八路軍進入了最艱難的歲月,根據地連連丟失。將軍所在部隊的根據地也只剩下了兩個村子。是等死還是跟敵人拼搏一下殺出一條血路求得生路?當然是後者嘛!第一個伏擊戰,全殲小鬼子74人;第二次是小鬼子來偷襲,酣睡中的將軍聞訊後從床上跳起來,右手抓起左輪槍,一邊在敵人堆里衝殺,一邊指揮部隊搶佔有利地形。「沖啊——」「殺啊——」腥風血雨的戰爭年代,余秋里的精氣神都全部凝聚在這四個字里。

和平歲月,他的精氣神則全部傾注在一個「干」字上。

干?當然是干社會主義。社會主義怎麼干?落後的底子,一窮二白的面貌,毫無現成的經驗擺在面前,而且困難重重,條件限制。余秋里的回答是:那就得大幹!苦幹!巧幹!高水平干!高速度干!高質量干!

關於乾的問題上,余秋里用的精氣神許多方法,與指揮軍隊方式一樣:碰硬仗時,決不後退;遇惡仗時,前仆後繼;碰大仗時,集中兵力打殲滅戰。一位專門研究過余秋里軍事藝術思想和軍事戰術範例的將軍對我說過這樣的話:「余秋里是我軍高級將領中最能用思想打硬仗的人」。這話細細品味起來很有意思。敢打硬仗的將軍在中國軍隊的將帥里不算少,但能用「思想」來打硬仗的卻可能並不是太多。何謂用「思想來打硬仗」?我的理解是:他應該既有見血流成河時鎮靜自若、毫不動搖自己決勝的信仰,同時還有能力挽狂瀾轉危為安並最後克敵制勝的超人韜略。

余秋里當算此類人也。

大慶石油大會戰,是余秋里在和平時期「用思想來打硬仗」的經典之作。這一仗的經典和精彩程度是無人可比擬的。

翻開世界戰爭史,中國的二萬五千里長征創造了經典絕倫的篇章,是因為它的艱苦、慘烈和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

翻開世界石油開發史,那麼余秋里領導的大慶石油會戰同樣具有長征式的經典絕倫意義,因為它同樣的艱苦、慘烈和具有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

世界戰爭史上經典的戰例之所以成為經典,不外乎當時軍隊和將領們所遭遇的戰爭狀態的意外、絕境和突發困難等原因。大慶會戰幾乎遭遇了所有這些困苦,但他余秋里和幾萬大軍終於贏得了勝利。勝利當然來之不易。來之不易的勝利才能算真正的勝利。

三年自然災害,幾乎窒息了當時新中國的全部生機和士氣。那三年中,國之上下,只有收緊褲腰帶忍辱負重、喘息噓噓的力氣。然而獨有大慶油田會戰那兒充滿了氣壯山河、突飛猛進的凱歌高旋。

余秋里嫻熟地成功運用了他那「以典型帶全面」的指揮藝術。

不是當聽說「鐵人王進喜」的先進典型出現在會戰初始時,他余秋里眼睛就發亮嗎?眼睛發亮,是因為余秋里的內心早有思想準備:打像大慶會戰這樣的一場惡仗,必須有一支敢於衝鋒陷陣、不怕犧牲的隊伍和一群鋼鐵戰士。王進喜便是這樣的代表,他來松遼一下火車就五天五夜干出了個「有條件上,沒條件也上」的精神,之後他的「寧可少活二十年,拚命也要拿下大油田」的誓言,不正是余秋里的所想所要嗎?

余秋里平時不愛咬文嚼字,但在指揮會戰中,看一看他的報告和講話中,經常聽得到「下定決心」、「背水一戰」、「破釜沉舟」之類的成語。但更多的還是他那些把話說到絕處的口頭語:比如說速度、說水平、說質量時,他總會在這些詞前後加上「最」。一個最快的速度,一個最高的水平,一個最好的質量。他總是把人逼到無路可退,推到極致讓你只能背水一戰,把命豁出去干,讓你去拼搏,讓你去為勝利目標貢獻出全部的聰明才智和勇氣精力。真是很有意思。他余秋里想要乾的事情,他會把方向和目標推到珠穆朗瑪峰;他反對的事情,他會把後路和禁令打入你腦袋和心靈最深端……

不是會戰嗎?好,開個誓師大會,幾句震天動地的「向鐵人學習」、「人人爭當鐵人」和「堅決把貧油帽子甩到太平洋」的口號,把幾萬人的士氣扇鼓得衝破九霄。

會戰大軍一夜間聚集松遼,隊伍與隊伍之間、部門與部門之間尚處一片混亂,若要等待理順、協調,那該何年何月?有人愁眉苦臉時,他余秋里提出「三要十不」:要甩掉中國石油落後帽子,要高速度、高水平拿下大油田,要趕超世界先進水平,為國爭光。在職工和各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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