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艱苦卓絕。荒原上迎來「上甘嶺」之戰。

◆飢餓困擾會戰全線,一夜間有幾千人因飢餓患上浮腫而相繼倒下。將軍部長心急如焚:「下泡子逮魚!上荒地挖野菜!扒樹皮!吃雪水!就是用草根泥巴填塞肚子,也不能敗下陣!」

◆「誰做逃兵,我就在薩爾圖車站用機槍擋他回去!」

◆鑽井台上,一位正跪著雙腿擺岩芯的女技術員說:「我的腿有毛病,站不起來。跪著好乾活。」

◆吉普車上,鐵骨錚錚的將軍部長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在一座「干打壘」前,他飛腳踢開木門,對正坐在椅子上的一位領導幹部大開罵戒:「……工人和技術人員跪在地上幹活,你卻舒舒服服坐在椅子上!聽著:把你們辦公室的所有凳椅統統送到施工一線去!否則我槍斃你!」

「轟隆隆——」這是天上的一個響雷。

余秋里撐著雨傘,在薩爾圖的一間牛棚里聽著黑龍江省委書記歐陽欽從哈爾濱打來的電話:「邪了門了!這以前還從沒有下過這麼大的雨嘛!而且又下得這麼早呀!」電話那邊,歐陽欽書記好像因為天上的雨是他沒有擋住似的,口氣極為歉意。

「謝謝歐陽書記,你和黑龍江人民已經付出了許多許多。我和會戰的全體人員是從心裡萬分感激的。請放心,我們一定以你們無私的共產主義精神為榜樣,戰天鬥地不動搖!雨擋不住我們找大油田和開發大油田的雄心壯志!這一點請歐陽書記務必放心嘞!」余秋里對著電話大聲說道,眼睛卻在看著牛棚外面的老天爺。

「余部長啊,告訴你一個消息:老大哥那邊的天上也打起了雷啦!前些天美國的一架u-2間諜偵察機入侵時被打下來啦!」

「噢?好啊!這『雷』響得有點意思嘛!哎,北京這邊有什麼反應?」余秋里把探出的頭收回牛棚,壓著嗓門問電話里的對方。

「中央辦公廳已經發通知了,20號北京要舉行聲勢浩大的抗議美帝國主義入侵老大哥的聲援大會……」

「好嘛!主席就是有遠見。他老大哥雖然對我們做得不夠意思,可我們仁至義盡,書記你說對不對?好,我這兒也準備來點聲勢,給老大哥點支持!」余秋里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放下電話時,余秋里再一次將頭探出牛棚,一陣飛濺的瓢潑大雨打在他伸出的右胳膊上。「看來老天爺是存心想跟我較勁嘍!那咱們就走著瞧!」余秋里轉過身子,沖身邊的工作人員說:「備車!」

這一天,北京的天氣多雲。天安門廣場上聚集了二百多萬群眾,毛澤東出現在城樓時,「打倒帝國主義」的口號,響徹雲霄。毛澤東神情凝重地傲視著北方,顯得心事重重。中蘇之間的爭吵已經很激烈了,而毛澤東此刻仍然期待著能夠彌合所出現的裂痕,這天安門前聲勢浩大的聲援便是一種姿態,但能不能換得赫魯曉夫的回心轉意,毛澤東顯得並不那麼有信心。

這一天,余秋里沒能上天安門城樓。他乘坐的吉普車正陷在雨中的荒原上,前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泥水裡的司機急得一邊抹著臉上的雨水,一邊不知如何是好地叫嚷著:「這鬼地方怎麼天天雨下個不停呀!」

余秋里無奈地打開車門,一手挑著蓋在頭上的雨衣帽,眯著被雨淋濕的眼睛,向四周瞭望:四周是什麼?什麼也沒有,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望不見邊的水澤世界……那些剛剛露出綠芽的野草七歪八斜地飄落在汪洋之中,彷彿在痛苦地向過路者求助。但它們得到的結果是更加的痛苦——幾乎從它們身邊走過的人無一例處地反過來求助這些野草,他們或雙腳踩在它們的上面以求不陷入沼澤之險,或乾脆將它們連根拔起,當作阻滑器,墊塞在拖拉機或者汽車的輪子底下……

嘎斯吉普車毫不例外地同樣採取了野草墊塞車輪子的辦法。司機和秘書幾乎把長褲和短褲都浸濕了,但由於陷得很深,車子不僅發動起來後前進不了半步,反而陷得更深。此刻的部長也成了「泥猴」,惟有那隻貼在一起的空袖子還能讓人認出他是誰。

「哎呀余部長,你們怎麼在這兒呀?快快,快上我們的拖拉機吧!」真是天助余秋里!在司機和秘書不知所措之時,老勞模薛國邦從一輛送貨路過的拖拉機上跳下。

「是薛國邦呀!我們拋錨啦!拋錨啦!」余秋里欣喜地握住薛國邦的手,問他隊上的情況怎麼樣。

薛國邦直搖頭:「大伙兒有勁使不上呀部長!你瞧這天,打誓師大會那天起,雨就下個不停。我們想搶任務,可物資供應不上來,這不,我們這批材料已經等三四天了,指揮部就是送不上來,我們只好想法從幾十里的一個農場那兒借來了一台拖拉機自個兒去拉的。這不本來一個星期就能幹完的活,現在還不知誤到什麼時候呢!」

余秋里皺皺眉頭:「工人們的情況怎麼樣了?」

「更別提了。我們都是從西北過來的,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雨。隊上住的又是地窨子,您瞧這水汪汪的,大伙兒住的地窨子裡面,那床變成了能浮在水上划動的船了……」

「快領我去看看!」不等薛國邦說完,余秋里心急如焚地跳上剛剛從泥潭裡拖出的吉普車,直奔井隊。

眼前的情景,是余秋里不曾想到的:油井幾乎全泡在水裡,上班的採油工一半人在操作,一半人則用著各種可以抵擋雨水的布、篷、瓢、盆,站在雨中守護著採油樹……而更令余秋里不安的是當他走進工人們住的地窨子時,那個半在地面半在地下的地窨子里到處都是水汪一片,原先擱在地下的木板床無一例外地打漂在水裡,被子和物品濕在一起……下班的工人們沒有乾衣服可換洗,只能光著身子在一隻烤火盆邊取暖……

「部長?!部長您怎麼來啦?這雨下得這麼大您咋還上我們這兒來呀?」正在烤火的工人們見濕淋淋的余秋里來到他們身邊,感到十分意外。

余秋里解下身上的雨衣,裹在一位渾身在瑟瑟顫抖的小工友身上,心疼地:「我怎麼不能來?瞧瞧你們凍成這個樣!又住這麼個地方……我這個部長沒當好啊!」余秋里有些說不下去了。他順手提起一個工人放在床板上的濕棉衣,覺得特別的沉,便讓人拿秤過來。

一稱:整整18斤!

余秋里駭然變臉。

薛國邦不好意思地喃喃道:打會戰誓師大會那天起,老天爺就一直「淚汪汪」的,大伙兒只能穿著又油膩又潮濕的棉衣上班,多數人為了保證能睡覺時有身乾衣服貼在肉邊,其它時間穿的全是濕衣。這三天五天下來,就成「鐵衣」了。

「我……是我沒當好這個部長!沒當好嘞!」余秋里聽著,一臉自責。

「部長您可千萬別這麼說!這都得怪老天爺!它是想有意跟我們會戰大軍較量較量!我們不怕它!同志們說了:我們從大西北來到北大荒,如今大油田已經找到,我們就要為徹底甩掉進口洋油而奮鬥。它天公爺想跟我們較量,那好,我們就跟它宣戰:無雨時咱特干!小雨時咱大幹!大雨時咱猛干!不信天公爺不低頭!」 薛國邦在余秋裡面前握緊拳頭,壯志凌雲。

「對。部長您放心,我們一定戰勝天公爺:無雨特干,小雨大幹,大雨猛干!」工人們情緒高漲地在部長面前表決心。

余秋里真的被感動了:「好!同志們,我要向你們學習。同時還要把你們的戰鬥口號宣揚到整個會戰所有戰區!我們一起跟天公爺比個高低!就是上甘嶺戰役,我們也得衝上去!你們有這個決心嗎?」

「有——」地窨子里震起比雷聲響十倍的聲音。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戰鬥激情?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精神姿態?也許今天的人已經無法想像,但昨天的共和國建設就是這個樣——在他們心目中沒有別的,只有為國家建設出力流汗,甚至不惜英勇犧牲的心愿。

余秋里離開薛國邦的採油隊時,雖然被會戰指戰員不畏困難的精神所感動,但他作為五萬餘會戰大軍的最高指揮官,他依然憂心忡忡:地處松遼腹地的大慶油田發現和開發初期,整個會戰大軍完全是在毫無依託的一片荒蕪的大草原展開的。這裡寒霜期有近四五個月時間。進入五月,大地剛剛解凍,雨季便開始了,而且1960年的雨下得特別的多。松遼油田的所在地,又是地勢低洼的松花江和嫩江兩個江河的自然泄洪區,這給油田會戰的五個戰區全線帶來難以想像的困難。原有的幾條土公路,已寸步難行。汽車出門,都得拖拉機保駕。就是拖拉機上路,也不時陷入泥潭。更讓人頭痛的是當時天氣氣溫很低,一般不過零上4-5度。會戰隊伍面臨想幹活工地一片水汪汪,又等不到物資供應,想干也沒法干;一旦停工,別說總指揮部定下的計畫落實不了,就是職工們呆在工棚和宿舍里也遭雨淋遭寒冷……職工們的幹勁和精神是一回事,但沒有物質保障的會戰必然會造成戰鬥力的嚴重損害,這一點當過司令員和政委的余秋里十分清楚。什麼都不重要,人是第一位的。他想命令後勤人員迅速給各井場和分隊的職工們送去能夠暖身子的生薑和辣椒去,後勤供給部門的同志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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