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余秋里,你那邊有沒有點好消息呀?」又是毛澤東的聲音。

◆「報告主席,從目前勘探情況看,這回我們真的找到了一個大油田!」

◆「啊,大油田?」

◆「是的,主席。」余秋里回答得很肯定。

◆羅瑞卿大筆一揮:自己人,三萬官兵給你了!

◆調兵遣將,黑土地上雄師呼嘯。

◆揮師北上,和平會戰史無前例。

「首長!首長您醒醒呀!」警衛參謀已經在301醫院高幹病房的走廊里睡了十個月了。他還像過去一樣時刻不離首長。現在首長從來沒有離開過病榻,而忠於職守的警衛參謀仍然身影不離著首長,因為首長的安全是他唯一的也是全部的工作責任。

但現在的首長不再用他馬前車後的奔跑了,甚至連叫他一聲的可能已經沒有了。

「首長,小周我在您身邊!天天都在您身邊!您叫我一聲,哪怕就像以前您臨去開會忘了一樣文件讓我奔跑回辦公室取我也時刻準備著!可您說嘛!啊首長,您咋這麼長時間也不說一聲。我、我憋的慌呀首長。

「什麼?您說您還要睡覺?噢——那首長我不打擾您。首長您一生太累,是該睡個好覺。就像您過去對我說過的,睡極時您說要睡它個天昏地黑!哈哈哈,那時您多麼爽朗。說睡就睡,說起就起。

「什麼?您說您還要做個長夢?嗯,你說什麼?您又見到毛主席啦?」

病榻前的警衛參謀立即肅然挺身而立——那是神聖的時刻。

1960年1月7日。上海。錦江賓館。

還是一年前毛澤東問他「四川的情況怎麼樣」的地方。那次是余秋里一生中少有的一次在最高統帥面前顯出窘相。

時逝365天,情況已經發生了巨大變化。但錦江賓館沒有什麼變化,這不能不讓余秋里聯想到去年的窘境。這回他是有備而來——因為他剛從松遼前線回來,那邊的情況他心裡有底,雖然不能保證已是「日出東方」,但石油曙光卻已噴薄而出了。

余秋里在等待毛澤東的發問。當然是問石油的問題,石油部長嘛,該彙報的自然是石油。他知道毛澤東和中央領導對石油問題越來越著急和關心。自打他余秋里來石油部後,雖然摘掉了「完不成任務」的黑帽子,但就全國的石油緊缺仍然形勢嚴峻。就拿剛剛過去的1959年來說,全國石油消耗總量為505萬噸,而國內自產的僅為205萬噸,自給率只有40%多一點點。國家依然不得不消耗大量外匯購置進口原油和成品油,那時國家受西方封鎖,外匯少得可憐,甚至有時不得不拿出國庫里的黃金通過香港等友人轉手套些外匯回來。可是國家建設各行各業都在蓬勃發展,哪個地方少得了外匯呀?石油一家卻用掉了國家外匯總量的6.7%,為此中央著急,毛澤東更著急。

毛澤東著急的不僅僅是用掉外匯的問題,他有更大的擔憂:南邊的印度一直在擦槍,北邊的蘇聯赫魯曉夫看來是鐵心想跟中共決裂了,台灣島上的「老蔣」也不消停呀!

仗是不可避免的了!而且是要準備打大仗了!毛澤東一直在對自己的助手們這樣警告著。

一打仗,就得動炮動飛機吧?那時用油可是海去了!石油部的同志們啊!得「革命加拚命」噢!

余秋里身為軍人出身的石油部長,他耳邊不時傳來那些老帥和軍委總部的老領導們對他的一聲聲提醒和催促。這樣的提醒和催促,對他余秋里來說其實就是命令,其實就是批評,他是軍人,他懂得這樣的提醒和催促的分量。

在余秋里之下的石油部的同志是不會有這種感受和體會的,就連康世恩也不是有太多這種感受和體會。只有當過新四軍「財務一支筆」的李人俊副部長可能還比較理解和同情將軍內心的這種巨大壓力。他們同是軍人,而且都是會算賬的軍人。軍隊統帥人物中除了那些指揮作戰的司令員外,還有會做思想政治工作的政委,再有一種也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保證供給的算賬人——部隊用語叫作後勤部長。軍隊機關按司、政、後分就是這個道理,這三種大員少了誰也不行。三種人才合起來就能打贏仗。而中國軍隊里能一人兼有三種軍事才能的並不多,余秋里可以算一個,是非常傑出的一個。這也是我們的獨臂將軍為什麼在解放前的戰爭中能得到毛澤東、賀龍、彭德懷的特別賞識,到了和平建設時期他又從解放軍總後財務部部長、總後政委,到石油部長、國家計委主任、國務院副總理等重要崗位。

這是後話。

現在,余秋里仍然在等著毛澤東問話。他從李富春副總理的口中得知,1960年國家對石油的需求更厲害,得1000萬噸以上。余秋里原來跟部里的幾位副部長商定新一年的石油產量目標是:爭取在1959年基礎上再翻一番。可再翻一番也就是400多萬噸,到不了國家需求總量的一半。這事咋弄嘛!

余秋里急著在元旦前四天趕到松遼實地考察和布置戰局,有一個非常緊迫的現實問題是:新一年石油部的產量怎麼樣跟中央要求統一起來的問題,這是大局,包含著政治內容的大局。是毛澤東主席和周恩來總理的棋盤上要考慮進去的「車、馬、炮」嘛!

以為國家的部長就這麼好當啊?嘁!

「余秋里同志!」嚯,毛澤東終於問話了!

余秋里「噌」地站起來。

「你看過那篇文章嗎?」不是問石油呀?是的,毛澤東這回問的是一篇文章,這篇文章刊於三天前的《人民日報》,有兩個版面,是專門評印度總理尼赫魯在蘇聯暗中支持下對我西藏邊界一塊四萬平方英里的面積抱有野心的所謂「麥克馬洪線」存有企圖。如此重要的信號,毛澤東當然一直在關注,而且這樣的文章必是經過他和周恩來之手認真推敲後發出的。這是當時一個重大的國際問題態勢。但說老實話,那一段時間的《人民日報》上幾乎三天兩頭有重要的長篇文章出來。領導同志們都看過沒有?毛澤東要求高級幹部是非常嚴格的,尤其是重大國內國際問題,你高級領導幹部要了解,不看報還成?所以此次政治局擴大會議正式開會的「前奏曲」是他毛澤東特有的提問式——

「昨天睡得很好,今天上午就抓緊開會吧。」毛澤東點上一支煙,顯得很愉快輕鬆的樣子開始發問:「我問你們一個事:前幾天報紙上的一篇文章,評尼赫魯的一封信,你們看過沒有?」

會場上鴉雀無聲。別看出席政治局擴大會議的這些平時個個能把天都壓得塌的巨人和領導們,可他們在毛澤東面前經常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因為毛澤東一是最恨說慌話的人,二是最恨玩陰謀的人,再就是你什麼事都沒主見的庸人。

「柯慶施同志,你看過沒有?」毛澤東像上課的老師似的,開始點起名了。這一招更令在場的與會者緊張萬分。毛澤東才不管你是誰,他照樣會對劉少奇、周恩來點名,問同樣的問題。你以為他點點名,你說一聲「看過了」就完事了?大錯特錯!毛澤東說不準冷不防追問你「哪段那兒講了些什麼」之類的話,你沒看過想蒙他麻煩就會更大。

但還是有人懷有僥倖心理。大人物也是人嘛!他們也是從逃學的小學生開始成長起來的,再說他們都是日理萬機的人,又不都是像陳伯達、康生式的整天抱著書本的理論家,也不像柯慶施這樣善於看毛澤東喜怒行事的人,他們難免像沒有做完作業的小學生。

「吳德同志,你看過沒有?」

「看過。主席。」吳德確實看過。

「×××」後面的人毛澤東不再另說「看過沒有」這樣的提問內容了,只點名。

會場變成考場一樣,靜得出奇,只有毛澤東和另一位被提問到的人的聲音。

毛澤東的點名很隨便,既有台下的,也有坐在他身邊的。想點哪個就是哪個。讓你沒有心理準備,當然也有人懷著僥倖心理想逃脫提問——那些沒有看過這篇文章的人。余秋里就沒有,他哪有時間看嘛!元旦那天他還睡在貨車的麥草里,之後兩天急趕慢趕的幾乎一直在路上,那時火車也沒有提速一說,從哈爾濱到北京,再從北京到上海,少也得要三四天時間!再說他的心思天天盯在松遼那邊勘探井的事,這中間他在哈爾濱還檢查了幾個煉油廠,4號趕到北京,5號那天開了一天黨組會議,指派康世恩同志上哈爾濱準備籌建下一步大規模行動的事宜。6號他余秋里又登上開往上海的火車。說實話,3號,其實還不止3號的《人民日報》,他就根本沒來得及掃一眼。

等著吧!聽天叫問吧!

毛澤東真的點到了余秋里。

余秋里直挺挺的站起來,這會兒那隻空洞洞的袖子一點兒都沒有聲響。會場上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聚在他身上。

「報告主席,我……我沒有看過。我還在路上……」余秋里像做錯了事的小學生,偷偷看了一眼毛澤東,然後低下頭,等待著「老師」的一頓克——因為會場上剛才點到的人他們都回答「看過了」,只有他余秋里說「沒看過」——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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