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玉門、克拉瑪依、川東會戰,反右、大躍進、插紅旗……首度出征的將軍部長如同風裡踩浪,顛簸跌墜,忽熱忽冷。

◆毛澤東問:情況怎麼樣了?

◆余秋里十分尷尬:主席,情況不妙!

301醫院。高幹病房。

首長那天從搶救手術室被推出來進病房已經十幾天了。今天是拆線的日子。女院長和專家們都來了,大家一起在期待奇蹟的出現——

夫人帶著女兒也來了。首長的秘書和管理員也來了。

一個多小時後,首長頭上的原先綁著的紗布被解下。醫生說,首長的手術傷口癒合得還算好。

「我爸爸能醒得來嗎?都十幾天了……」女兒曉紅挽著媽媽的胳膊,看著床頭安詳躺著的父親,眼淚都快湧出了。

媽媽沒有說話,只是用一隻手緊緊抓住床頭的鐵攔,顯然她不想讓女兒和周圍的人看到她內心的焦慮與痛苦。她目不轉丁地看著床頭直挺挺躺著的丈夫,輕輕對女兒說了聲:「來,幫你爸換個姿勢。」

秘書和管理員趕緊上前幫著一起給首長翻了個身。

女院長和專家將首長的秘書和管理員叫到一邊悄悄說:看來首長要恢複知覺的希望十分渺茫……

這話被首長的女兒聽到。「你們不能就這樣下結論!我爸他能醒來!他能!他……」曉紅說著已是淚流滿面。

一旁的老夫人身子微微一顫,如果不是雙手抓住床頭的鐵杆,她會被這眼睜睜的事實擊倒的。她與床頭的丈夫相依為命、出生入死幾十年,她不相信鐵骨錚錚的「老頭子」就這樣倒下後再不能起來。永不相信。

在她的記憶中,他是座鋼鐵壘成的山,縱然用機槍、大炮掃射,或者就是炸彈狂轟爛炸,他也垮不了的。

劉素閣第一次見到余秋里,就有這種印象。

那次見面有些被人硬拉強扯的味道。2004年春天的一個傍晚,已是78歲高齡的劉素閣老人非常清楚地對我說了她與余秋里的全部「戀愛經過」:我是河北定縣的,十四五歲時參加了「八路」,在抗大二分校的附中。我們是走著到延安的,走了四個多月,天天要串過日本鬼子的碉堡城樓。很艱苦,也很危險,可那時我們一心嚮往延安,啥叫苦都不知道。後來抗大學習結束後我分到了冀察晉邊區,在軍區政治部當宣傳幹事。那時我很高傲,個頭也高,比較出眾(一定是婷婷玉立——筆者插話,劉素閣老人自豪地笑)。有人就開始打我主意了。有一次政委問我為什麼不找對象,我說為什麼一定要找對象?那時部隊首長多,當兵的女同志好像就該一定要嫁人似的。我沒這麼想,所以反倒被人覺得奇怪了。再有一點,我心裡不想找那些老紅軍當自己的丈夫,我嫌他們是「紅軍老大粗」(劉素閣老人說到這兒又笑)。後來政治部的李貞部長來找我,她是女紅軍,解放後毛主席授予的第一個女將軍。她要給我介紹對象,起初我也不同意,她就不停地磨我。沒法,我說那就見見吧。李貞部長他們事先給我介紹了許多餘秋里的情況,說他如何如何的好,是個年輕的老紅軍,打仗特勇敢,是功臣,還特意說少了只胳膊。我倒對這些沒在意。有一次軍區開各戰區幹部負責人會。領導們都住在山上,我們在山下。有一天開會的領導們休息,三三二二的在山頭上閑聊。李貞就帶我去「相親」。余政委他自己不知道我在山腳下看他——那時他是旅政委。我站在山下往上二三米看,看到一個挺幹練精瘦的人,一隻衣袖空蕩蕩的。李貞問我怎麼樣。我沒有回答。之後李貞又帶我說去「串串門」。那是個下午,在一座窯洞里,有餘秋里他們四五個人。余秋里第一次見我時笑咪咪地跟我說話,問了一下我好。我說「政委好。」就這麼著我們算談成了,當時他31歲,可我們倆人站在一起他顯得個頭挺小的,我一米六八,比他高似的。第二次我們見面是他主動來找我的。他們開的那個會議結束時,我們就結婚了,從認識到結婚才一個來月。結婚時我抱著一床被子就過去了,那被子是賀龍送的……

一個婷婷玉立、英姿颯爽的女八路與一個驍勇精幹、一臉笑咪咪的年輕老紅軍就這樣結合了。在之後的幾十年里,無論是在硝煙迷漫的戰爭年代還是和平建設時期,在「女八路」妻子的眼裡,丈夫始終是在整天忙碌工作,如同一部永不停歇的機器,一部摧不垮的機器。

現在,劉素閣看著直挺挺躺在床頭的丈夫,千呼萬喚不對她迴音的丈夫,她從來沒認為過丈夫是倒下了,她只覺得丈夫一輩子太累了,是太累了後才想徹徹底底休息才喚不醒他的。她更不相信丈夫沒有向她交待任何一句話就這樣向她告別……

不會的,他不會這樣的。劉素閣喃喃地坐在床邊,將手輕輕地放在布滿刀痕的頭顱上。她的手有些發顫:這是個什麼樣的頭顱呵,長長的刀痕,一條又一條,腦殼骨上也是無數處不平起伏……妻子的手輕輕地移動在這些長長的刀痕和不平的顱骨間,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疼!疼死我了啊!青壯年時的丈夫,不時一次地蜷曲著身子、雙手抱著頭,在床上痛苦不堪的滾打著——那是又一次舊槍傷在發作。

在一場掙扎的大汗淋淋之後,丈夫有氣無力地指著身上一塊塊戰爭留下的傷痕,告訴她那些慘烈而傳奇的戰爭經歷第一次頭部受傷的經過……

「南征北戰幾十年,你都死裡逃生了。這回你也應該過得了關的呀!醒醒吧,快醒醒,孩子們都想跟你嘮嘮殼,都想再聽聽你以前沒時間講的石油會戰故事呀!」以前,劉素閣知道丈夫有忙不完的工作,而且都是國家大事,可現在有時間了,你咋就不說話了?啊,你醒醒,哪怕醒過來給孩子們說上一句話,說上一句你一生最引以為自豪的大慶會戰呀!

「媽媽,快看:爸爸的臉色出現變化了呀!」女兒突然驚叫起來。

病房內頓時一片興奮:可不,數十天昏迷未醒的首長,此刻臉上的膚色出現一層紅曇,像悶了多少話要說又一下說不出、吐不盡——他的整個身體和五官卻依然是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張潔白的病床上……

有人說,植物人也會有知覺和感應的,尤其對親人和特別熟悉人的聲音會有反饋的知覺和感應。

首長的家人和身邊的工作人員對此深信不疑,因為這是他們的全部希望所在。

「余秋里同志,情況怎麼樣啦?」毛澤東不知什麼時候在余秋里的後面將他叫住,盯著這位上任一年零二個月的石油部長,不輕不重地問了句。

余秋里回頭一看是毛澤東,心頭「格噔」一下:要命!越想躲就越躲不過去。原先,他以為此次在上海錦江飯店召開的黨的八屆七中全會期間,看著毛澤東整天忙著收拾去年「大躍進」留下的一大堆問題顧不上過問石油工作,心裡多少有些僥倖自己可以逃過一劫。現在看來完了!年輕的石油部長此刻叫苦不迭:毛澤東太厲害了!滴水不漏呵!

情況怎麼樣?遭透了!遭得不能再遭了!此刻的余秋里,恨不得掘個地洞鑽鑽!可這是豪華的上海灘最有名的賓館,地面是鋪設嶄新的地毯,牆頂也是用的進口天花板,連房子的四壁都還用印花的布包著。此處無地洞,無洞之處可真苦了我們一生剛強好勝的余秋里。

情況確實遭透,比想像得還要夠嗆。

石油部新任部長知道毛澤東問的「情況」是什麼,當然是川東石油的情況嘮!余秋里一生沒有閃失過,而這是唯一或者是讓他最難堪的一次丟盡臉面的「遭遇戰」。

臉面丟在他上任石油部長後求勝太心切,丟在他石油規律的陌生,也丟在川東地下情況「狗日的」太狡猾上!當然,也有一部分是余秋里個性和指揮風格上的問題,而這種個性與指揮風格其實也是他以往指揮戰鬥和後來能夠在大慶、勝利、渤海灣為中國石油工業搞出「大名堂」的領導藝術特色之一。

少一隻胳膊的將軍部長到石油部上任後的初始,石油部機關的人對他並不看好。覺得這位大領導平時見人總是笑咪咪的,沒半點兒威嚴。尤其是那次一般來說能立立自己形象的首次跟部機關上下幹部職工們開的「見面會」,開得遭透了,盡講些大道理,沒勁兒。這不,那陣子李聚奎還沒搬走,中央安排讓他們倆人有一段時間的交接,說穿了就是讓老部長「帶帶」新部長。

有工作人員還傳言,這個新部長,「老土一個。」別人問怎麼回事?有人就繪聲繪色地講道:他呀,來石油部的第一天,看到辦公室自己坐的椅子是把轉椅,便上前擺弄了一下,屁股坐上去後怎麼也放不正坐位,便氣沖沖地叫秘書搬走,隨手他拉過一把木椅子,說我就坐這個好。屁股坐上木椅子後,雙腿往上一盤,然後開心地笑了:還是木椅子好。瞧瞧,大部長連轉椅子都不會享受。夠土吧!

哈哈哈,夠土夠土!

「啥呀,除了土還夠窩囊的!他連自己的辦公室都不敢擺哩!」幾個秘書見新部長來上班後竟然連自己的辦公桌都沒敢單獨放,竟然像小學生似的坐在老部長李聚奎的同一張桌子的對面,整天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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