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歷不明的男人

有興趣的讀者可能會注意到,大英百科全書第十一卷花了一定篇幅提及卡斯帕·豪瑟奇特的一生和他更為奇特的死亡。也許將來的某一天,道格拉斯·查第格這個名字也會得到相同的待遇。

因為道格拉斯·查第格也是一個來歷不明的男人。他從一片迷霧中走來,最後死在雪地里,這正如一百年前的卡斯帕·豪瑟。

這兒我要給你們要講的是在世最後一天的道格拉斯·查第格和當時他身邊的人們的故事……

那是十一月初一個寒冷陰沉的星期五下午,西蒙·亞克打電話到辦公室找我。我正在給一月份的書作最終的長條校樣,聽到西蒙·亞克的聲音,我立刻把那些活兒丟在一邊。「西蒙!最近怎麼樣?」

「忙啊,」他說。「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緬因州?」

「緬因?在十一月份?除了獵人,這會兒沒人會去那種地方吧!」

「獵人和出版人員,」西蒙·亞克糾正道;「我想去見一個人,因為他也算是個作家,所以帶上你一起去也許比較好。當然,如果你有時間的話……」

一直以來我都知道,來自西蒙·亞克的要約絕對不會像聽起來那麼平常。如果他周末要去緬因,那必然有某種原因,我動心了。「我有空,」我說。「咱們什麼時候碰頭?」

「六點鐘,在中央火車站,行嗎?我們乘坐紐黑文 線北上。」

「沒問題。我在服務台等你……」

之後我給妻子打了個電話,向她解釋這次突然的外出。她對西蒙·亞克的了解與我不分伯仲,這個世界上,她是少數幾個理解我們關係的人。她向我道別,可呼吸聽起來有些急促。我知道,她已經開始等待我回來後將要敘述的冒險故事。

然後我掛了電話,等待我的是永生難忘的一個周末……

第一次遇見西蒙·亞克那會兒,我還是個報紙記者;此後雖然我們好幾年失去聯絡,但最近他再次出現,使我們的友誼重見天日。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他都是個怪人,身材高大魁梧的他常常流露出聖徒般虔誠的表情。

根據以往和他在一起的經歷,以及喝酒時他自己的敘述,我知道他根本不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人。他來自很久以前的世界——也許是一個存在著神魔的世界,總之不會是二十世紀的美國。

他一直在尋找魔鬼本人的蹤影,他稱之為終極的邪惡。一開始我對此嗤之以鼻,覺得他的腦子有些問題;但現在我已經不再這麼認為,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他更清醒的人。他不斷地找到邪惡,因為邪惡無處不在,我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實現他的夙願,那就是與撒旦正面交鋒。

這也正是為什麼每次我都會毫不猶豫答應他的邀約。雖然他已經找了這麼久,而我也不能肯定此生能夠與他共同見證那一時刻的到來,但只要有些微可能,我都不想錯過。

基於同樣的理由,這個夜晚我選擇與他一同乘坐北上前往新英格蘭的列車。「這次又是怎麼回事,西蒙?」因為他事前什麼也沒有告訴我,我終於忍不住問他。

他望著車窗外的夜色,彷彿除了建築物和道路上的零星燈火之外,那黑暗中還藏著什麼東西。

沒過多久,他問我:「你知道一個叫道格拉斯·查第格的人嗎?」

這個名字總覺得好像在哪兒聽過,但我還是搖了搖頭。「他是誰?」

「他是一個來歷不明的男人,沒有家,沒有國籍,沒有過去。幾十年前,你也許讀過關於他的事情,當時他走出英倫的迷霧,一夜成名。」

「我想起來了,」我說。「那時候他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宣稱自己沒有對過去的記憶。他的英語說得很糟,衣衫和破布沒什麼兩樣。他唯一能記起的是自己的名字叫道格拉斯。當人們發現他的時候,他拿著一本法文版的伏爾泰小說《查第格》,於是報紙就給他起名叫道格拉斯·查第格。」

「你對細節的記性很不錯,」西蒙·亞克評論道。「你可能也記得,這個道格拉斯·查第格完全是個迷。世界上所有的檔案里都找不到他的指紋;他的照片沒有一個人能夠指認。他就像從時間的裂口裡蹦出來一樣。」

「我不關注此人已經有些年了,」我告訴西蒙。「他最近怎麼樣?」

「幾年前我在倫敦遇到過一次,」西蒙·亞克繼續說。「當時我在英格蘭調查發生在黛文郡的怪事,偶然聽到他在一些集會上的演說。在某些圈子裡,他成了一個地道的作家和演說家——我猜你會管這叫預言家或先知。」

「這就是我們要去緬因州見的人嗎?」

「非常正確。兩年前他和一個美國醫生來到這個國家。這個醫生——名叫亞當·黑格爾——實際上收養他作為義子,他們兩人居住在緬因州。」

「聽起來怪怪的,但這不屬於你通常的調查範圍啊,西蒙?」

火車轟隆隆地行駛在新英格蘭的小鎮上,長島海峽漆黑的海水不斷從視野中向後滑過。我們周圍的乘客漸漸進入夢鄉,座位上方的燈光也被調至微亮。

西蒙·亞克從口袋裡掏出一本小冊子給我看。我瞥了一眼標題,覺得有些不真實:「在善與惡的永恆戰爭中」,作者是道格拉斯·查第格。

「什麼意思?」我問道。

西蒙·亞克將書放回口袋。「像查第格的其它作品和演說一樣,這本書的奇怪之處在於,其看似明顯的新哲學乃是一字一句抄襲公元前七世紀一位名叫佐羅亞斯特 的宗教領袖所撰教義……」

直到星期六中午我們才到達目的地,位於州北部的一個名叫卡坦丁的小鎮。這裡天寒地凍的,地面上覆蓋著一層新雪。我們被高山,湖泊和森林環抱其中,很難相信這兒是距離紐約一個晚上車程即可到達之處。

我們找了一家差強人意的旅館,把行李留在那裡。眼下旅館冷冷清清的,但我能想像一周以後,來自班戈和波士頓的運動愛好者把這裡塞滿的熱鬧場面。

「你們是獵人吧?」客房服務員問我們。「要想有收穫,這會兒有點早。」

「我們是一場特別遊戲的狩獵者,」西蒙·亞克回答。「你能告訴我們怎麼去黑格爾醫生的家嗎?」

「當然,他家就在鎮子邊上路轉彎的地方。很大的白色建築,不可能錯過的。」

「謝謝。」

黑格爾醫生的房子確實很容易就找到了;從房子周圍白色的荒地來看,曾經有人試圖在這裡耕種過。

黑格爾醫生本人可謂八面玲瓏。他可以是一個典型的鄉村大夫,但到了大城市,他就是個商人。他雙眼透著的機靈勁和時常掛在嘴角的微笑形成了鮮明對照。

西蒙·亞克向他表明我們來自紐約的一家出版公司,來這裡是想和道格拉斯·查第格談談出版他的某部作品的可能性。

「快請進,」黑格爾醫生催促我們進屋。「我相信道格拉斯一定很願意和你們交流。對他的書感興趣的人總是絡繹不絕……」

這間房子比從外面看起來還要大,我們馬上發現這裡還有其它的訪客。一位氣質端莊的年輕女子(大約三十歲左右)和一位清瘦的老者正坐在客廳里。

黑格爾醫生為我們相互介紹,女子名叫伊夫·布倫特,來自芝加哥。老人名叫查理斯·金斯利,我知道這個名字,他是一個退休的製造商,在財經界頗負盛名。

「這兩位是紐約來的出版商,」黑格爾醫生驕傲地介紹,「他們遠道而來,要和道格拉斯聊聊。」接著,他轉向我們解釋道,「我們這裡一直對公眾開放。布倫特女士和金斯利先生已經在此逗留了幾周時間,他們試圖和自己的靈魂對話。」

我在布倫特女士身邊的椅子坐下。我問她道格拉斯·查第格在哪裡,藉此打開話題。

「他在樓上自己的房間里;估計過會兒就下來。」

「你從芝加哥來的?夠遠的啊。」我問道。

「我的……我的丈夫幾年前去世了。從那時起,處在崩潰邊緣的我去了歐洲和南美旅行;直到我讀到一本道格拉斯·查第格的書,我才重新找回自我。」

另一邊,西蒙·亞克正與黑格爾和金斯利聊得興起。但是所有的談話隨著一個瘦弱的年輕男子的出現而突然中止,我知道那就是道格拉斯·查第格。

他比我想像中高,但瘦骨嶙峋的體態很符合之前的認知。他走起路來有點兒瘸,我記得報紙上說,十年前他被發現的時候也是這樣。

「抱歉我來晚了,」他大聲向我們道歉,話語中幾乎聽不出英國口音。「但是那個東西又來了。」

不管「那個東西」是指什麼,但毫無疑問,醫生和那兩位客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黑格爾迅速跑到道格拉斯·查第格身邊,對他的頭部進行檢查。

「還是同一側,亞當,」他說。「我正在刮鬍子,忽然感到太陽穴受到打擊;不過這次沒有流太多血。」

「可皮還是擦破了,」黑格爾醫生說。「和上次一樣。」

西蒙·亞克站起來,朝這個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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