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雪人

我們的新生女兒沙曼莎才七周大的時候,北山鎮發生了一個案子,這是我經手的最棘手的謀殺案之一(山姆·霍桑醫生又開始給客人講故事了)。這個案子,該怎麼說呢,其實並不能說是破了。如果你願意的話,再來一杯酒,聽我慢慢道來。

那是一九四四年八月下旬的事,各條戰線捷報頻傳。盟軍已經抵達巴黎郊區,數日內攻城可待。我們鎮上有些男孩甚至已經獲批從部隊離開,我在鎮上見過其中一些面孔。安娜貝爾已經重新回到了「方舟」的繁忙工作中,她每天都把我們的女兒裝在一個藤條編成的籃子里,帶到上班的地方去照顧。真是無法想像一個在獸醫診所長大的嬰兒會是啥樣,但是只要有安娜貝爾這樣的母親,我們的孩子一定能夠茁壯成長。同時我們已經開始物色保姆,等孩子開始學走路時,可以照顧她。

某個夜晚,我們剛用完晚餐,安娜貝爾和我提起了斯科特·格羅斯曼這個名字。我們鎮上的大部分年輕男子都去當兵了,作為一名未婚年輕男子,他是少數例外之一。

這天晚上,他把一隻生了小病的貓兒送到「方舟」,於是安娜貝爾有了如下言論:

「我們得給她找個姑娘。」

「他有什麼問題嗎?為什麼軍隊沒有徵召他入伍?」

「我猜是體檢沒過吧。你以前可不會問這種問題,山姆。可能性太多了,從耳膜穿孔到同性戀,誰知道呢。」

「如果他是同性戀,還要漂亮姑娘幹嗎?」我說。

「山姆!」

格羅斯曼快四十歲了,他一個人和他的貓住在一起,不過他的一個哥哥和姐姐都各自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他雖然不是我的病人,但在北山鎮這麼個彈丸之地,走在馬路上基本上都是老面孔。「你幹嗎突然對他的事情這麼起勁?」我問她。

「我也不知道,總之我覺得他看上去是個不錯的人。他跟我講他計畫在周六為八歲的侄子舉辦一個生日聚會。剛好另外一個侄子也從海軍歸來。」

「他還得回海軍去,」我猜測道,「仗還沒打完呢。」

「人們說只要攻克巴黎,德軍就會瓦解。」

「難說啊。他們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自己的國家的。」

直到周六以前,我都沒有再想起格羅斯曼這個名字。收音機里報道了攻佔巴黎的消息,美軍將士在香榭麗舍大街上昂首前行。這是完美的一天,而夏末令人微醺的溫暖更加增添了一份愜意。我在門廊享受著悠閑的時光,安娜貝爾在給女兒餵奶。這時,藍思警長的警車毫無徵兆地停在了我們家門口。

「天氣好得不得了啊!」我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

「半小時前出的事,斯科特·格羅斯曼家,你現在有空嗎?我可能需要你的幫助。」

「發生什麼事了?有人生病了?」

「具體不清楚,家庭成員們齊聚一堂,要舉行一個生日派對,可是房子上了鎖,大家都進不去。有人透過廚房的帘子看到地上躺了個人。」

我跟安娜貝爾彙報了情況,她條件反射般地說道:「求你了,不要再去密室啦!」

十分鐘後,我們到達了位於達科塔街的目的地——格羅斯曼的小家,一群人站在門口,他們都是來參加生日聚會的。八歲的托德正是今天的壽星,他焦躁不安地等待著狂歡的開始。他的哥哥米奇正試著安撫這個小弟弟。米奇剛剛從海軍回來,不過今天沒穿制服。托德的父母休與維姬·格羅斯曼露出越來越不安的表情,格羅斯曼的姐姐埃瑟爾則早已經處在崩潰邊緣。她看到我從警車裡下來,連忙拖著一個看上去還不到五歲、一頭金色鬈髮的小女孩跑過來。

「山姆醫生,這是埃米·費瑟斯。她住在隔了兩戶人家的那棟綠房子里。埃米,告訴醫生你看到了什麼。」

小女孩瞪著大大的藍眼睛。「我看到一個雪人,」她說,「就那麼一下下,然後他進了格羅斯曼先生的房子。」

我們打碎了廚房門上的玻璃,米奇·格羅斯曼伸手進去拉開門閂。走進房間,我們發現了斯科特。他躺在通往客廳的過道上,已經沒氣了。

「看上去傷口在心臟,」我說道,「尺寸太大,不是子彈,可能是刀傷。」

孩子們全部留在屋外,由維姬·格羅斯曼照看著。藍思警長和我當即展開調查工作。

「前後門都從裡面上了鎖,並且杠著門閂,」警長把情況告訴我,「一扇側面的窗戶開著透氣,但是裡面有一層紗網固定在窗框上,因此也不可能從這裡離開。」

「鄰家小女孩說看到一個雪人進來。」

「是啊,八月份的雪人!」

「你可能覺得這是瞎扯,但她是我們唯一的證人。」

「她就差沒說是聖誕老爺爺殺人了。對了,死者有沒有可能在受傷後自己把門鎖上?」

我搖搖頭道:「他很有可能是遇襲後立即身亡的——驗屍應該能發現傷口正對心臟。有沒有找到兇器?」

「沒有,可能被兇手帶走了。」

我在狹小的客廳內轉來轉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些平裝本西部小說 ,一套廉價的國際象棋。客廳盡頭的桌上擺放著一架十二英寸地球儀以及一盞水晶檯燈,看上去像個古董。我覺得少了點什麼,接著恍然大悟。

「貓呢?」我問。

「什麼?」

「斯科特的貓。安娜貝爾剛剛給它看過病,不知道是傳染病還是別的什麼毛病。」

我們四下搜了一通,什麼也沒發現,最後我去了樓上位於屋樑下方的狹窄卧室。一打開門,貓咪就衝過來歡迎我。

「原來在這裡,真沒想到他把貓和自己養一塊兒。」

我蹲下來逗了一會兒貓,然後關上門。最好不要讓它見到主人的屍體,我心想。離開卧室,我又搜查了樓上的儲藏室,那地方小得連侏儒都塞不下。房子里沒有沙發和摺疊床一類的地方可供兇手躲藏,也沒有地下室。

我從樓上下來的時候,藍思警長注意到客廳的地毯上有些異樣,正跪在地上查看:「瞧這兒,醫生,地毯上濕了一大塊。你覺得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雖然極不情願,但我想不到更好的理由:「這是冰雪融化的結果,警長。兇手是雪人,兇器可能是冰錐。」

家庭成員們回托德自己家繼續慶祝生日去了,用維姬·格羅斯曼的話來說就是:「我們可不能讓他舅舅的死壞了本來的好事。」看上去完全不為謀殺所動。我答應他們晚些時候也來參加,希望這能給他們掃除一些陰霾。不過首先我得找埃米·費瑟斯的父母談談。她的媽媽珍妮特正好在家,她見到我立即請我進屋,看來她還不知道兩門之隔的鄰里發生了什麼。

「您的鄰居很有可能被謀殺了。」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她。

她是個大塊頭女人,距離胖子的行列不遠,我暗地裡希望她的女兒不要步母親的後塵。

「格羅斯曼先生?埃米跟我說了,我還以為她是開玩笑的呢。」

我看著會客室外面正在玩洋娃娃的小女孩,問道:「她總是喜歡編故事嗎,費瑟斯太太?」

「埃米?不會的,有時候她一邊玩娃娃一邊講些小故事,這個年齡的女孩兒都這樣,不過她從來不撒謊。」

「她說她看到一個雪人走進格羅斯曼家裡。」

「這我知道,我試著和她溝通,我告訴她夏天是沒有雪人的,但是她堅持自己看到的就是雪人。」

「我們能否把她帶到院子里,請她告訴我們當時站的位置?」

「當然。」聽到母親的召喚,埃米興奮地跑過來。我們來到外面緊挨著鄰居家的院子里,她指著斯科特·格羅斯曼家的房子說:「看到雪人的時候,我就站在這兒。」

「每家的院子都有柵欄噢,」我說道,「你看不到雪人的腳。」

「嗯,沒看到腳,但是我看到了剩下的部分,特別是雪人的腦袋。」

「你能把你看到的雪人畫給我們看看嗎?」

「好啊。」她迫不及待地答應了。於是我們回到房間里,她很快就畫好了,在籬笆後面有一個白色的身影,還有一個又大又圓的腦袋,這顯然是雪人的頭。

「他有沒有眼睛和鼻子呀?」我問。

她想了一會兒才說:「我沒看到!」

「謝謝你啦,埃米。你幫了大忙。也很感謝您,費瑟斯太太。」

她將我送到門口,這時埃米已經聽不到我們的談話聲了,她平靜地問:「是有人入室搶劫嗎?」

「現在我們還無法判斷。您有沒有碰巧看到有人從他的房子離開?」

「沒看到,不過我當時沒往那邊看。我看到一個高中男生,穿著短袖短褲在跑步,住在路那頭的女人在遛狗。清潔工人照例在周六收集垃圾,當然,我的大部分時間都看著埃米,她一個人在院子里玩,我不放心。」

「這麼說來,您是沒看到雪人了。」

她微微一笑道:「您要是五歲的孩子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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