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利的兀鷹

安娜貝爾和我的婚禮如期於十二月六日舉行(山姆·霍桑醫生給他的客人重新斟滿了酒,緩緩說道),教堂的婚禮結束後,我們移師馬克思牛排館,迎接悠長而歡樂的婚宴。很多人開玩笑說這場婚禮會被一個密室殺人案給攪黃,就像藍思警長和薇拉當年結婚時那樣,好在悲劇沒有重演。警長這天是我的伴郎,而伴娘則由安娜貝爾的好友伯爾尼斯·羅森擔任。

當晚,我們在家裡過夜,準備搭乘星期日下午的火車前往華盛頓度蜜月。那天早上,有關戰事的報道大多來自蘇聯前線,蘇軍已經準備好在莫斯科舉行大規模反擊。 我們一邊打包,我一邊留心收音機里的播報,差不多過了下午一點,一個改變許多美國人一生的新聞出現了,日本人的飛機襲擊了珍珠港。美國就此加入戰局。

接下來的半小時,安娜貝爾和我坐在收音機旁,關注事態的進展,這時候電話鈴響了。

電話是藍思警長打過來的。

「聽新聞了吧,醫生?」

「珍珠港的?沒錯,我們正在聽收音機呢。」

「真是掃興,你們都馬上要出發去度蜜月了。華盛頓估計已經亂成一鍋粥了,你們還是要去嗎?」

「不知道呀,」我這麼告訴他,忽然我意識到安娜貝爾和我自從聽到新聞開始,就放下了打包的工作,於是連忙說,「我待會兒再打給你。」

我們又花了半小時商量,同時聽著廣播里那些越來越糟糕的消息。日本人在馬來亞 完成了登陸行動。這顯然不是某個狂熱海軍上將的一時興起,而是經過精心策劃的攻擊。這多少讓我們有些措手不及。

「可這是我們的蜜月埃」

「山姆,我們可以換其他的時間。所謂蜜月,只是兩個人甜甜蜜蜜在一起,至於在哪裡並不重要。」

她說得當然沒錯,於是我打電話到華盛頓的旅館,取消了先前的預訂,然後把這個決定告訴了藍思警長和我的護士愛玻。「這個星期您還是休假吧,」她懇求道,「就算你們哪兒都不去。」「再說吧,我過幾天也許就回診所了。只是想打電話告訴你,如果發生什麼緊急情況,還是可以找到我。」

接著,安娜貝爾也打電話給她的伴娘朋友伯爾尼斯·羅森。

她們聊起了這場突如其來的戰爭。掛上電話後,安娜貝爾告訴我:「伯爾尼斯對我們擱淺的蜜月計畫也是深感遺憾,她建議我們星期二一起到外面吃飯,然後去騎馬。」

伯爾尼斯和她哥哥經營著一家生意紅火的馬場,就在剛過斯普林·格倫墓地不遠處,作為本鎮唯一的獸醫,安娜貝爾此前已多次造訪過那兒。她和伯爾尼斯由此成為親密的朋友,並且和她一起騎過幾次馬。我也一直被邀請去玩,不過總是借故推託了。因為我一直不擅長騎馬,在我年輕的時候,和我同齡的小夥子們無不做著牛仔夢,可我偏偏對黃色皮爾斯·阿洛小轎車情有獨鍾,這是我從醫學院畢業的時候,父母送給我的禮物。

但是我又怎麼能夠拒絕一份用來彌補蜜月推遲的遺憾而發出的邀請呢?「沒問題,」我和妻子說,「我們一起去。」

伯爾尼斯·羅森的馬場覆蓋了從科波山到墓地的兩百英畝土地,過去幾年,我一直是斯普林·格倫墓地的受託管理委員會成員,據我所知,伯爾尼斯和她的客人們有時候會騎馬翻山,直到墓地的邊緣。對此我找不到反對的理由,因為我年輕的時候,也有一次在同樣的地方野餐。星期二如期而至,我們與伯爾尼斯以及她哥哥傑克共進了一頓愉快的午餐後,她建議我們就沿著這條路線騎行。「你是墓地受託管理人之一,山姆,你應該全方位多角度地了解這個區域。」

「我在平地上騎馬都夠戧……」

「得了,山姆,」我妻子急道,「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我只得轉而向傑克·羅森求救:「你也和我們一塊兒去吧?」

傑克是一個短小精悍的馬夫,金髮梳往腦後,鬍鬚淡淡留蓄。

他笑著婉拒道:「今天不行,抱歉啦。我想守在收音機旁,聽聽戰爭的消息。徵兵抽籤馬上就要輪到我的號碼了,我想知道自己會被派遣到什麼地方。」

羅斯福總統前一天向國會發表了一通激昂的演說,起因是日軍進攻香港,並且空襲了菲律賓呂宋島。美英同時對曰宣戰,星期二的報道還說敵軍佔領了呂宋島北面的小部區域,余部遭到入侵看來也只是時間問題。同時遭到攻擊的還有威克島 和上海。我其實很想和傑克一起守在收音機旁,可是看得出來女人們迫切地想要出去透透氣,哪怕只是一兩小時也好。

伯爾尼斯是個小個子女人,即使穿上高跟鞋,婚禮上的她還是只到安娜貝爾的下巴。不過換上馬褲和馬靴,脖子里再纏繞一條漂亮圍巾,她頓時變得光彩照人。她的馬兒名叫傑斯帕,甫一落入馬鞍,她便熟練地策馬馳騁,猶如一名牛仔表演比賽的女皇。

「戰爭的新聞實在太可怕了,」她邊騎邊說,「這兩天傑克快和那台收音機黏在一塊兒了,我真的聽不下去了。我們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呢,安娜貝爾?」

「不知道呀,」我妻子說道,「至少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向德國和義大利開戰。」

「這個只是時間問題。」我預言道。

這是氣溫微涼的一天,不過天空澄澈,天氣預報說晚上會下雪。科波山差不多就是個大土坡,女人們一馬當先朝山上奔去,留下我一個人殿後。地理學家說科波山地表層大量裸露著花崗岩,這裡雖然不能和有「花崗岩州」之稱的新罕布希爾州 相提並論,倒也令人印象深刻。

我沿著山路向上,暗自高興,因為伯爾尼斯為我挑選了一匹溫柔的母馬。雖然心裡還是有點兒緊張,不過我努力在安娜貝爾面前表現得無所畏懼。

「你經常在這條路上騎嗎?」我看到山路轉寬,便加速與她們並行。

「只要有時間,我幾乎每天都來。」伯爾尼斯回答道。因為天冷,她的呼吸迅速地化作空氣里的白霧,和馬兒噴出的鼻息一樣。

「有時候會取道墓地,不過一般是這條路。」

突然,一道陰影掠過我們前方的路,我抬頭朝天上望去,只見一隻大鳥揮舞著翅膀朝我們俯衝過來。「那是什麼鳥?」我驚異於那鳥的巨大體形,問道,「是禿鷲嗎?它的翼展都有六英尺了!」

「看上去像兀鷹,」安娜貝爾眯著眼睛,避開刺眼的陽光,追逐那鳥兒飛行的軌跡,「不過兀鷹一般生活在更南部的地方。」

「我們這裡偶爾能看到這種鳥,」伯爾尼斯告訴我們,「不過一般沒那麼大塊頭。這一隻差不多稱得上貝利的兀鷹了。」

「貝利的兀鷹是什麼?貝利是誰?」

伯爾尼斯笑道:「兀鷹這樣的大型鳥具有捕食活物的習性,一旦兀鷹餓了並且發現獵物體形足夠小,它們就會發起攻擊。據我們的主管馬特·格林翠說,他以前在西部的某個農場工作時,偶爾見過這種鳥,有一天一隻超級大的兀鷹俯衝下來,抓走了一隻叫貝利的小狗。牧牛人對兀鷹開了一槍,它便丟下獵物逃命去了。貝利安然無恙,不過後來每次看到兀鷹在頭頂盤旋,它都會吠個不停。於是人們就管那些個頭大的兀鷹叫貝利的兀鷹啦。」

「兀鷹真的這麼有攻擊性?」我問道。

爬坡的路在盡頭分為兩條岔道,女人們拉住了馬。安娜貝爾回答了我的問題:「有人說克里米亞戰爭 時,在那次白尋死路的輕騎兵衝鋒後,戰場上堆了厚厚一層兀鷹的屍體,原因是步兵們必須守護在傷者周圍,防止兀鷹襲擊。」

伯爾尼斯沒有選擇那條通往墓地的路,而是帶我們沿著一面石牆繼續向上爬行了一小段。我們來到了一個能夠俯瞰整個馬場的地點。「真是好風景,」我由衷地說,「多謝你帶路。」

「希望你們常來。」伯爾尼斯對我們說,然後我們開始向山下行去。

回到馬場,她給我們引見了馬場的主管馬特·格林翠。他同我們握手後問:「你們看到那隻盤旋的大鳥了吧?」

「我知道,」伯爾尼斯說,「貝利的兀鷹唄。」

「那傢伙,足以抓起一隻雞或者一個小孩子。」他說話的時候,露出開朗的笑容。他和我年齡相仿,不過比我瘦,滄桑的臉部皮膚分明在說,他的主要時間都是在戶外度過的。

「別扯淡了,馬特!給,把我們的馬牽回去。」

我們回到房間,發現伯爾尼斯的哥哥傑克仍然在聽收音機,同時在研究一份南太平洋的地圖:「日本人佔領曼谷了。整個西太平洋都被他們掃蕩了一遍!」

「你要被徵召了嗎?」

「看上去是的。」

我有點同情他。四十五歲的我已經超出了徵兵的年齡限制,而且很多醫生也不在徵召範圍內。可是傑克·羅森今年才三十齣頭。「如果真是那樣,就只有我和馬特來打理這個地方了,」伯爾尼斯想了想說,「他們該不會也把你給拉去打仗吧,馬特?」

格林翠呵呵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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