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鬼醫院

到了一九四一年三月,歐洲的戰事已給大西洋的航運造成巨大威脅,美國海軍因此成立了大西洋艦隊以支援盟軍。我的護士愛玻回到北山鎮後,很擔心在海軍服役的丈夫,懷疑他能否按照徵兵章程所說在十八個月內回到自己身邊。那是個冷颼颼的周一,我們在我的辦公室里談論前線的新聞,鬧鬼醫院的問題最早就始於這次談話(在繼續講他的故事之前,山姆·霍桑醫生給訪客和自己斟滿了酒)。

「有人說咱們國家年底就要被卷進去啦。」

我覺得沒有什麼理由足以反對她的這個說法。

「安德烈在船上服役嗎?」我問道。被徵召前,他們在緬因州經營一家小旅館。現在丈夫不在了,愛玻和兒子便回到了北山鎮。

「我想應該是吧,不過他們的工作都屬於高度機密。」

我的上一任護士瑪麗·貝斯特上了海軍的徵兵名單,所以我才安排愛玻回來——她會不會被派到安德烈那艘船上啊?這種巧合只會在電影里出現。她去了聖迭戈 的一個海軍基地。

我的辦公室位於與朝聖者紀念醫院相連的側翼,對駐紮在這裡的醫生而言,能抽個小空和護士聊聊天是比較奢侈的事。果然,在這個三月的下午,我們的談話被林肯·瓊斯打斷了。幾年前,他成了北山鎮第一位黑人醫生,這在當時造成了不小的轟動。上周末林肯和妻子夏琳用豐盛的晚餐盛情款待了我和安娜貝爾,我正想著要好好謝謝他,卻注意到他的面色似乎表明他要說的並非什麼輕鬆的話題。

「山姆,能耽誤你幾分鐘嗎?我有點事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問愛玻:「下一個病人是幾點鐘?」

「你答應道吉爾夫人下午上門看診,不過時間沒有要求。她發著燒,哪兒也去不了的。」

於是我跟在林肯身後,朝走廊一頭走去。

「最近感冒患者更多了吧?」林肯問道。

我點點頭:「每年冬天都這樣。你在醫院這邊的病人多嗎?」

「不少重症患者,主要是老年人。總之每個病房都有人。不過我要和你談的是別的事。有個叫珊德拉·布賴特的病人聲稱她的病房鬧鬼。」

我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這鬼肯定是個新來的!」

我們經過護士台,走進七十六號病房,這個數字讓我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但一時間我無法捕捉記憶。如果我以為病床上躺著一個虛弱的老太太,勉強靠在枕頭上支起身子,那可就大錯特錯了。珊德拉·布賴特三十多歲,風姿綽約。她倚窗而坐。

「你好,」我向她打招呼,「我是霍桑醫生。」

她如花的笑靨令我有點失神。「抱歉,我不能起身。瓊斯醫生說我還得休息一兩天。」

「闌尾手術,」林肯解釋道,「上周六下午由楚門醫生執刀,目前康復狀況良好。」

「如果沒有那個幽靈就更好了。」她幽幽說道。

我吃不准她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我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她對面,林肯則在床沿坐下。其實我很少在醫院的病房裡坐著,通常我都是在每天辦公之前來看望我的病人,站在床尾詢問他們睡得好不好。而坐在椅子上,從一個更低的視角打量這個房間,才讓我意識到病房是多麼死氣沉沉。這是一間私人病房,除了一張床,牆壁上連一幅圖畫都沒有。而那個年代,自然不會有懸掛在天花板下面的電視機。一張床,兩把椅子,還有一個小小的床頭櫃,這就是房間里全部的擺設。

「要不你跟我講講那個幽靈的事?」我試探性地問道。

她莞爾道:「你是這裡的住院精神科醫生嗎?是不是你也覺得我可能腦子有點問題?」

我對這想法一笑置之:「朝聖者紀念醫院沒有精神科醫生,瓊斯醫生只是找我過來看能否幫你。你真的看到幽靈了?」

她點點頭:「連著兩個晚上。星期六的手術結束後,他們給我打了鎮靜劑,但是我半夜被驚醒了。我覺得床在移動,接著我看到一個人,一個戴著兜帽的人影,在月光下,他的輪廓清晰地刻在窗戶上。我開始語無倫次地說了些什麼,於是那個人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噓寒問暖的護士出現在我面前。我又睡著了,我想這也許是那些藥物的副作用而引起的噩夢吧。」

「很有可能。」我表示同意。

「但昨天晚上,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了!同樣的人影又出現了,這次他在我的床邊蠕動,我想我一定是尖叫了,當我睜開眼睛時,那個人已經不見了,眼前只有不斷安慰我的護士。」

「這一切會不會是你在做夢?」

「不可能,我非常清醒。我服的是一粒止痛藥,而非安眠藥。我大喊大叫的時候,雖然閉上眼睛,但那只是一瞬間的事。緊接著護士就來到我身旁,月光自窗戶照進來,和前天晚上如出一轍。」

「那個護士是誰?」我問。

「貝蒂·蘭登。她和珍妮·坦普雷頓是夜班護士。」

這兩人我都認識,她們每天早上七點鐘下班,有時候我很早就開始巡診,便會遇上她們。貝蒂在朝聖者紀念醫院大約一年了,而珍妮只有幾個月。

「我會找她倆談談的。」我向她許諾。

「沒用的,她們都以為我是在痴人說夢。我甚至還讓貝蒂檢查過床底,但是下面根本沒人。」

「放輕鬆,別再去想這件事了,」林肯建議道,「如果你需要的話,今晚我可以給你開一方鎮靜劑。」

「我只想離開這個鬼地方回家去!」

「好,你的手術沒有併發症,通常闌尾手術患者要留院觀察一周以上,不過我會和楚門醫生談談,看能否讓你周五提前出院。」

「可今天才周一啊!」她看起來極不情願在這裡多待一個晚上,「你們就不能幫我換一間病房嗎?」

「最近感冒病人特別多,醫院病房很緊張,不過我會儘力安排的。」

我跟著林肯離開七十六號病房,然而我們很快了解到這個區域的所有病房都已經滿員了。產科還有一些空床位,但是我們沒辦法安排。「也許某個雙人房的病人會願意和她換一換。」

我建議道。

「我會問問看。」林肯答應道。

我駕車前往道吉爾夫人家出診,雖是寒冬將逝,空中仍然飄著雪花。出診結束後,我回家換了衣服,準備和安娜貝爾去馬克思牛排館吃晚飯。這是地處鎮中心的一家飯店,去年秋天剛剛開張。按照一貫的路線,我七點鐘準時來到她的診所接她下班。

「今天你的貓貓狗狗過得怎麼樣?」我為她打開車門。

「好極了,」她說道,「不過有一條可憐的蛇,我們得想辦法讓它睡著。我可不擅長和蛇打交道。」

「北山鎮沒人擅長這事兒吧!」

她的動物診所名叫「方舟」,位於北山鎮和西恩角當中。儘管才開業不到一年,但安娜貝爾·李·克里斯蒂,這個金髮褐眼的姑娘已經在兩個鎮上聲名鵲起。我們秋天就開始一起出去約會,我現在越來越喜歡她了。

到了餐館後,我們揀了最喜歡的位置坐下,她問道:「你今天過得怎麼樣?」

我把醫院的鬼故事跟她說了,她機敏地意識到這只不過是病人在手術過程中被麻醉後的異常反應。

「我認為你的判斷是正確的,」我贊同道,「不過我剛才想起了七十六號房間的某些事。一年前,有個男人就是在這個房間被殺的。他在搶劫珠寶店後,被警察打傷,於是住進了醫院。可他試圖打倒看門的警衛逃跑,結果被擊斃。」

「我的天!我從沒想到自己竟然來到了這麼一個無法無天的地方!」

「下次記得提醒我給你講一些這裡曾經發生的奇怪故事。」

「我已經見過不少了,」她提醒我,「連一隻貓都藏著秘密。」

這時,馬克思·弗迪克帶著熱烈的問候來到我們這一桌:「我最最親愛的醫生們,今晚過得愉快嗎?」他又高又瘦,油亮的頭髮服服帖帖地躺在頭頂,一撮小鬍子若隱若現。他曾經在波土頓經營一家生意興隆的餐館,我無法想像他為什麼要賣掉那份產業來到北山鎮這種小地方,儘管有一次他提到了其中緣由,是和一場令人神傷的離婚有關。不管怎麼樣,他給北山鎮帶來了高品質的消費和可口的食物。

「今天我被逼殺了一條蛇。」安娜貝爾懊惱地說道。

「你應該把那條蛇帶過來,我可以用它做一道好菜。」

「不用了,謝謝!你的牛排已經很好吃了。」

他指了指身後說:「等天氣暖和一點了,我要在後面搞一個聚會用的房間,而且我們會稍稍擴建廚房,那時我們就可以承接聖誕聚會和小型婚宴了。」

他沖我們露齒一笑,又補充道:「你倆可以做我的第一對客人。」

我們假裝生氣地嘲笑他,彷彿這只是他一相情願的幻想。他又和我們開了一會兒玩笑,才去招呼其他上門的顧客。

「沒想到星期一晚上生意還這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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