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革人謎案

自從我二十年代初搬到新英格蘭南部以來……山姆·霍桑醫生對客人說道,手裡舉起白蘭地酒杯抿了一口。我已經聽到過好幾回有關皮革人的故事。起初我以為這是一個用來在晚上嚇唬小孩的傳說,但後來我發現,這個人物的的確確存在——他是一個樸素的男人,穿著自製的皮衣在康涅狄格州和東紐約州四處遊盪了近三十年,直到一八八九年去世。

一九三七年的夏天,皮革人又回來了,而北山鎮的人們並沒有做好迎接他的準備。

那是八月第一天的凌晨三點鐘,藍思警長的電話把我吵醒了。「我是霍桑。」我對著床邊的電話聽筒咕噥道。

「大夫,塔克山路發生了一起惡性交通事故,在普特南縣附近。你是離那兒最近的醫生。」

「我就來。」我簡要地回了一句,掛了電話。我的腦袋沉沉地陷入枕頭,接著猛地驚醒,爬下了床。我用濕毛巾擦了把臉,迅速地穿上衣服,匆匆去開車。除非有臨盆的病人,我是很少在這個時間被叫出去的。儘管北山鎮附近的公路上往來汽車越來越多,但交通事故並不頻發。

我在掛斷電話後的十五分鐘之內趕到了事故現場。一輛黑色福特衝下了公路,掀翻在水溝里。藍思警長的車停在十英尺之外的公路上,警長本人則正在努力搶救重傷的司機。附近農舍里的一個女人遠遠地站著觀看著一切。

「傷得厲害嗎?」我問警長。

「腦部在流血,大夫。」他迅速地回答我,在刺眼的車燈前站起身來,「是馬奇·吉爾曼。」

我是在圓桌會議上認識吉爾曼的,儘管他從來沒找我看過病,也不是我的好朋友。吉爾曼四十歲上下,在鎮上經營一樁成功的飼料穀物生意,出了名的好色。

「傷勢嚴重,」我在他身邊跪下來說,「你叫救護車了嗎?」

「第一時間就叫了,不過他們出了點機械故障。所以我才打電話給你。」

我湊近流血中的男人,「馬奇!馬奇,能聽見我說話嗎?」

他的雙眼短暫地翻滾了一下,「什麼——」

「你出交通事故了,馬奇。」

「皮革……皮革人——」

「什麼東西?」我問。他的話我聽得很清楚,但不明白意思。

「皮革人……在公路上。想躲開他,結果……開到水溝里了。」

「什麼皮革人,馬奇?他是誰?」

但他已經沒了聲音,遠遠地我聽見救護車在黑暗中沿著髒兮兮的馬路呼嘯而來。我試圖在救護車趕到之前給他的頭部止血,但我知道他的生命正在一點一點流逝。

急救人員把吉爾曼抬上救護車時,一直觀望的女人走近了。在燈光的照射下,我認出她是北山鎮語法學校的一名教師。

「懷克里夫小姐——沒想到是你。」

「我還住在這兒的家宅里,」她回應我,手臂交叉在胸前,彷彿在抵擋微微的晚風。她年近四十,有那麼點兒魅力卻也不很出奇,沒結婚,在父母死後繼續待在老房子里生活。鄉村地區常見這樣的婦女。

「發生什麼情況了?」藍思警長目送著救護車離去,我問她。

「我完全不清楚。他肯定是開得太快了。我聽見汽車經過房子附近,然後滑入了水溝。我感到自己被吵醒了,於是穿上衣服出來,看到他受傷了,我立馬給警長打了電話。」

「你看到別人了嗎?」藍思警長走過來問,「他提到的皮革人?」

「沒有。不過當時公路上很暗。」她猶豫道,「很早之前這一帶出現過一個皮革人。我不太了解這個傳說故事,但當地的歷史學家可以講給你聽。」

「我不相信幽靈,」警長告訴她,「你說的這個傢伙死了快五十年了……」

「有些人今年夏天看到過他,」她回答道,「我聽說他又回歸了。」

「胡說八道!」藍思警長告訴她。他是那種若非親眼所見、絕不輕易相信的人。

漢娜·懷克里夫聳了聳肩,「你能不能派人把這輛車拖出我的前院?」

「明天早上第一時間就辦。」他保證。

接著警長開車去了聖徒紀念醫院,我開車尾隨。我們到達醫院時,馬奇·吉爾曼已經斷了氣。

我將近十點時到了辦公室,瑪麗·貝斯特正忙著辦公室的雜務,並開出了八月的第一張賬單。「我剛給您打過電話,山姆,您九點的時候沒出現,我很擔心您。」

「我凌晨三點接到一樁緊急事件,所以決定多睡一小時。」

「馬奇·吉爾曼喪命的交通事故?」

我點了點頭,「估計整個小鎮都已經知道了。」

「差不多。我想他是個重要人物。」

「小鎮上的重要人物。」我告訴她。在愛玻結婚、搬到緬因州之後,瑪麗接替了我的護士一職。有時候我忘了她剛來北山鎮兩年,並不認識這裡的每一個人。

「今天有哪些日程?」

「事情很少。十點半見里特爾太太,十一點看道格拉斯·格林,然後今天一整天都沒事了。」

中午的時候我開車去見藍思警長。「我正在看醫院對馬奇·吉爾曼的檢查報告,」他說,「死於頭部重大創傷。不出所料。他有一處傷口大出血,還有一處小一點的傷口,可能引發了輕微腦震蕩。」

「很抱歉沒能成功救活他。」我在他的桌邊坐下,「但我對皮革人的事情還是耿耿於懷。漢娜·懷克里夫說,鎮上的歷史學家有這方面的資料。找斯賓塞·科博行不行?」

「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人,他算是民間歷史學家。」

斯賓塞·科博在我們的小圖書館大樓里有一間辦公室,坐落在遠處的小鎮廣場那一面。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站在一架矮活梯上,觀看一份舊時新英格蘭的地圖冊——皮革綁成的卷本,封面磨損了,支離破碎。「你好,山姆,」他向我打招呼,「找我有事嗎?」他剛滿五十,但頭髮已經花白,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抽煙。

「我有個歷史方面的問題問你,斯賓塞。你聽說過皮革人沒有?」

「你真是掀開老皇曆了。來——坐下來,我給你找些老資料出來。」他的正職是鄉里的測量員,但由於工作所用時間甚少,所以又額外擔任起北山鎮的歷史學家。

此刻他把一張老照片攤在我面前的桌子上。上邊有一個五十歲左右、髒兮兮的男人,坐在木凳上啃一塊麵包或是糕點。他全身穿著一件亮閃閃的笨重衣服,縫紉的地方清晰可見。褲子和大衣似乎是同一塊皮革的碎片拼湊起來的。他戴著一頂鴨舌帽,靴子好像是木底的,身邊放著一個皮革包,大約兩平方英尺大小。

「這就是皮革人,」斯賓塞·科博說,「照片拍完沒多久,他就去世了,死於一八八九年。」

「跟我說說他。」

科博划了根火柴,點燃煙斗。「他第一次出現在這片區域是在十九世紀五十年代後期,穿著打扮跟你在照片上看到的一樣。接下來的三十年,無論春夏秋冬,他都沿著一條特別的路線行進,從西面的哈得孫河出發,沿著鄉道走到東面的康涅狄格河。每次全程三百六十五英里,他大約要花三十四天走完。他像滿月一樣有規律地出現,只不過周期是三十四天而不是月亮的二十九或三十天。人們發現這個規律之後,認為這些數字有神秘的象徵意義,三百六十五英里代表了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

「他是什麼人?有沒有人知道?」

「他很少說話——除了幾句蹩腳的英語。儘管他有幾處常規的停靠點,但只要有任何人過於仔細地盤問他,他就會在之後的行程里取消那一站。人們起初很害怕他,但後來他們發現他是個很和氣的男人,並不想惹是生非。大家從他的口音判斷,他是法國人。」

「後來發生了什麼?」

「一八八八年冬天,有人注意到他的嘴唇上生了個瘡,似乎是惡性腫瘤。他被帶到哈特福德的醫院去檢查,但很快就溜了出去。媒體報道稱他是一個名叫朱爾·布赫格雷的法國人,在生意失敗、情場受挫之後逃離了自己的祖國。但這些都未經證實,接下來的三月,皮革人死於癌症,他微薄的隨身物品也沒有提供任何可以辨明他身份的信息。」

「故事真是精彩,」我說,「但是最近有人報告一」

斯賓塞·科博點了點頭,「我知道。皮革人又回歸了。我整個夏天都聽到有人在說。但我不相信幽靈,所以我只能猜測,是有人出於私人原因,重走了皮革人的老路線。」

「我車上有幅公路地圖。我拿進來,你能幫我圈出路線嗎?」

「當然可以。我這些老報紙剪報里有一份。能找到的資料很多,因為當時很多人都為記錄他的來去做剪貼簿。」

我看著他仔細地重描著皮革人的行進路線。如果這個新行者重走了皮革人的老路線,我想我應該可以不費多大力氣找到他。我對這個故事充滿了興趣,並很想知道這個人對馬奇·吉爾曼的事故知情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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