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鬼帳篷問題

一九三五年九月的一個微涼晴朗的下午,山姆·霍桑醫生和他的護士瑪麗·貝斯特去商店買辦公室傢具,主要是給瑪麗的書桌旁邊添置一個新櫥櫃用來擺放日常用品。剛剛逝去的夏天他們兩人過得都不賴,因為大蕭條的影響,未支付的賬單越堆越高,但山姆並不擔心。

「最糟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一天早上,他告訴瑪麗,「這兒的人都不壞——只要有錢,他們都會儘快付賬的。」

這之後不久,她發現一個白頭髮的老人在醫院停車場閑站著,山姆和其他醫生的車都停在那邊。

「那人是誰啊?」

「不知道。也許是他妻子在動手術,心裡慌得很。」辦公室所在的翼樓與聖徒紀念醫院緊鄰,他們常常在大廳遇見焦慮的家庭成員,等待著心愛的親人們的治療結果。

「不知道,」瑪麗呢喃道,「我總覺得他看上去不像。他瞧著咱們這邊。」

兩人買好一個未加工的櫥櫃,從主街的商店出來的時候,她又看到了那個老人。「我可以自己上色,」兩人來到車旁,瑪麗小聲說道,「那個老人又來了。他是來找你的。」

白髮老人走近後,他們才發現他並不像遠看時那麼蒼老,不過他的皮膚確實是飽經風霜。「您是山姆·霍桑醫生嗎?」他站在路邊問道。

「我就是,」山姆笑著說,「不知您有何貴幹?」

「不知道可否佔用您一點時間——我想諮詢您點事兒。當然了,我會付錢的。」

「您想諮詢什麼呢?」如果一個人找醫生諮詢,那也許有各種原因,「是關於您的健康問題嗎?」

「不是,完全不是。」

「是您妻子?」

「也不是,她很好。是別的人——」

「哦,那最好請他到醫院來接受檢查。」

老人笑了:「那比較困難,醫生。他已經死了四十五年。」

根據日程安排,山姆那天下午晚些時候才有病人,所以兩人開車送老人回到辦公室。他自我介紹說名叫本·斯諾,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還是個牛仔,後來才到了東部。這讓瑪麗大感興趣,她對那個時代的舊西部 充滿了莫名的敬畏。「你殺過人嗎?」她問道。

「很多啊。我年輕的時候,有人還以為我是比利小子 。」

「真的?」

「假的,不過我們是同年出生的——一八五九年。您覺得如何,霍桑醫生?像我這樣一個七十六歲的老傢伙,看不出來吧?」

「您看上去健康極了,」山姆說,「您現在住在北山鎮嗎?」

「不,我住在弗吉尼亞州的里奇蒙德。舊西部在世紀之交漸漸退去光環,我流浪到了東部,主要是密西西比河沿岸的城市。一九。一年我去了布法羅 ,一九。三年我已經到了基蒂霍克村 ,正趕上萊特兄弟上天。那之後不久我就結了婚,在里奇蒙德安頓下來。已經三十年了。」

山姆有預感,這個老人會滔滔不絕地講述很久以前的冒險旅程,在記憶的萬花筒里,這些往事有的變了形。「您找我想諮詢的是?」他問道。

「我在里奇蒙德聽說了你的事。他們說你很擅長解決不可能犯罪。我上禮拜就跟我老婆說,我要坐火車去新英格蘭找山姆·霍桑醫生。跟他聊聊蘇族 時期的那件事,看他是怎麼想的。所以我就來了。」

「哦,我幫本地的藍思警長破過不少案子,他是我的朋友,」山姆承認,「但說到四十五年前的舊事,我心裡就沒底了。」

「可至少您得聽我把話說完吧?只要聽我說可以嗎?我會付錢的,就把我當你的病人好了。」

山姆笑了:「不必客氣,斯諾先生。說說您的故事吧。」

本·斯諾正襟危坐,他看上去並不介意額外的一名聽眾——瑪麗也搬了一張椅子坐下。

「故事發生在一八九。年的夏天,」他說道,「當時有一頂鬧鬼的錐形帳篷,好像會殺人似的。當然並不是所有的印第安人都住帳篷。住帳篷的主要是平原上的部落,比如蘇族印第安人。其實錐形帳篷這個詞就是達科塔語。蘇族人也喜歡稱自己為達科塔。總而言之,那個夏天我騎馬向北……」

本·斯諾那年夏天一路北上,直奔加拿大邊境,在進入南達科塔州後不久,他就毫無意外地遇到了蘇族人的營地。這地方是個獵水牛的天堂,而且沒有人比蘇族人更擅長這件事了。十四年前,卡斯特在小巨角戰役 陣亡後,大一些的蘇族部落便紛紛解散,以免美國騎兵採取報復行動。現在他們主要以大家庭為單元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你很少能一次看到兩百人以上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在一起。

還沒看到營地,本就知道它的存在了。因為燕麥 的步子慢了下來,改為小跑,它不斷地吸著鼻子。印第安馬——燕麥總是能捕捉到它們的味道。

他們又翻上一個山頭,營地進入了本的視線。七個圓錐形帳篷大致圍成一圈排列,一側留出一塊空地用來拴馬。他緩緩自坡上而下,不過手未曾有片刻從快槍上拿開。大部分蘇族人對白人又恨又怕,所以他必須讓對方明白,自己是一個人,而且沒有敵意。

很快,一個蘇族戰士便氣勢洶洶地向他逼近。那是個年輕人,單手拿卡賓槍,不過他刻意將槍口對著地面。「我只是路過!」本大聲說道,希望對方能夠聽懂英語。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戰士開口了:「我是朗寧·克勞德。我們在這兒獵水牛。我們和白人井水不犯河水。」

本發現他的卡賓槍是新的,這激起了他的好奇,「我喜歡你這桿槍,哪兒買的?」

「商人。今天早上他的馬車經過這裡,他要去達科塔賣一些好用的獵槍。」

「他叫什麼名字?」

「藍得曼。他去找我爸爸了,朗寧·歐克。」

「在這附近?」

「過了下個山頭就是,」朗寧·克勞德指著遠處,「大概一英里。」

本覺得奇怪,這個年輕的印第安戰士的父親住得這麼近,為什麼要和聚集此地的獵手們分開呢?不過他的主要興趣在那個軍中小販藍得曼身上,還有他那一馬車的貨。本的彈藥快用完了,而且他還想買一條新的毯子。「謝謝,」他說,然後又補充道,「你能和我一起去嗎?這樣他們不會懷疑我的來意。」

朗寧·克勞德猶豫了,但他最終點點頭,轉身去牽馬。一些女人和孩子從帳篷里鑽出來注視著本,不過他沒有看到別的大人。大概他們都去獵水牛了。

年輕的印第安戰士輕鬆躍上空無一物的馬背,把小小營地甩在身後,帶頭朝下一個山坡飛馳。到了山頂,本看到裊裊炊煙從遠處的一頂孤零零的帳篷上升起。旁邊有一架馬拉貨車,上頭漆著一個人名。因為距離太遠,本看不清上面的字。「就是那兒。」戰士指著前方,看來他不願意再向前了。

本覺得他們已經被下面的人看到了,即使沒有戰士的帶領,自己也能夠安全地過去。但奇怪的是,朗寧·克勞德好像不願意和父親走得太近,本心想,可能朗寧·歐克有某種接觸性的傳染病吧。

來到近處,本終於看到了馬車一側的人名:

A.藍得曼 美軍物資供應商

本一看到那個小販便認出了他。亞倫·藍得曼是個中年男子,下巴邊緣留了一圈灰鬍子。在這一帶的騎兵崗幾乎總能看到他的身影,但他也常和蘇族人做生意。卡賓槍僅限於捕獵水牛,儘管軍方嚴加管控對印第安人的武器販賣,但大家心知肚明,藍得曼這樣的人如果想一直在這一帶做生意卻又拒絕印第安顧客的後果就是減壽。所以本很好奇他的業務是如何維持長久的。

本翻身下馬,藍得曼迎上前來和他握手:「斯諾,是你嗎?我們去年是不是在拉勒米堡見過?」

「應該見過,」本承認,他用力回握對方的手,「你一直在賣槍啊。」

「有時候,只賣給獵水牛的人。你總不能讓他們用長矛吧?」

「那不關我的事。」本說。帳篷的布簾被掀開,一個年輕的印第安女人走了出來。她彎著腰,臉朝下,本只能看到她的上半身和掛穗鹿皮裙下勻稱的腿形。然後她直起身子,他才看到她臉上可怕的傷疤,從左眼向下直到臉頰和嘴。看上去像是不久前被刀劃的。

「拉克韋拉,」藍得曼說道,「這是本·斯諾,我的一個老朋友。」

「很高興認識你。」本和這個醜陋的年輕女子打招呼。

她用達科塔語說了個詞,緊接著說道:「允許我代表朗寧·歐克歡迎您。」她再次彎腰掀開帳篷的門帘,一個白頭髮的印第安人走了出來,他有飽經風霜的臉。他舉手投足的腔調是部落里的老人特有的,說不定是個酋長,甚至是個巫醫。本以傳統的方式恭敬地向他問好,他耐心地等待拉克韋拉攙扶他坐下。

「您今天生火了。」本注意到帳篷里裊裊上升的炊煙。

「他有風濕,」拉克韋拉解釋道,「他身體狀況不好。」

「我在另外一個營地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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