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的畫布之謎

「你來早了哦。」老山姆·霍桑醫生打開門,說道,「我猜你有點迫不及待,想早些聽到我差點兒離開北山鎮的事。來,給你倒杯白蘭地,先驅驅寒,然後再聽我細講。這故事說起來我還有點尷尬,但若跳過不提,我的鄉村行醫生涯就談不上完整。」

故事發生在一九三二年初秋,那是大蕭條影響最深的時候,總統大選也日趨激烈。當然,人們紛紛談論著,如果羅斯福贏得選舉會怎麼樣。很多人都說,不管選舉結果如何,大禁酒令肯定快廢止了。因為兩個總統候選人都聲稱要終結它。不過,大選開始那天,我根本顧不上考慮投票的事或禁酒令。那天,我在聖徒紀念醫院,照料一個叫湯米·福利斯特的小男孩兒。他在夏末患上了惡性小兒麻痹症。就在那天,男孩兒的病情急轉直下。

「他自主呼吸困難。」我對他父母——瑪維思和麥克·福利斯特夫婦說道。他們去年夏天才搬到北山鎮居住。丈夫在北山鎮的新小學任教。

瑪維思年紀不大,是個可愛的女人。當她問我「他會不會癱瘓」時,我心都要碎了。

「恐怕會局部癱瘓,」我只得對她實話實說,「但很難說會有多嚴重。現在,首先要全力搶救他的性命。」

「有什麼辦法?」麥克痛苦地問道。

「湯米的呼吸神經被小兒麻痹炎症破壞了,所以他呼吸困難。很快,自主呼吸將完全停止。最近,有種裝置剛在臨床上取得成功,就是德克林人工呼吸機,又稱鐵肺。四年前斯勞·德克林 發明了這玩意兒。基本上,它就是個巨大的壓力倉,包裹住除頭部外的整個身體。壓力倉裝備著馬達,可以增加或減少氣壓,從而使空氣進出患者肺部。」

「對湯米適用嗎?」

「就我所知,這是目前唯一能救他的東西。斯坦福 有一台,不過,我不知道能不能用。我給那邊醫院打個電話。」

斯坦福的醫生說呼吸機馬達在維修,暫時不能用。「大概明天就好了,」他不確定地說,「明天上午再給你打電話,中午之前打。」

「明天就來不及了。你知道附近哪兒還有鐵肺嗎?」

「波士頓有一台。」他告訴我醫院的名字。謝過他後,我掛了電話。

只花十分鐘我就打聽到波士頓唯一的鐵肺正在使用中。患者比湯米大不了幾歲,是個小姑娘。我給護士愛玻打去電話,讓她聯繫紐約市最大的醫院。「我打聽清楚後,怎麼找你?」她問道。

「我得先看完病。貝克爾夫人和福克斯少校還等著我呢。」去年,醫院把閑置的一翼騰出來,給醫生當辦公室。對我來說,把診所搬到醫院比留在鎮上方便得多。而且,越來越多的病人也需要入院治療。人們在自家出生,在自家離世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北山鎮每年有超過一半的新生兒在醫院出生。而且大量不久於世的病人也住院接受治療。

貝克爾夫人和福克斯少校正是這類病人中的典型代表。貝克爾夫人昨天才生了個大胖小子。少校是上了年紀的退伍老兵,在一九一八年被德國人的芥子氣 破壞了肺部機能。沒有醫生救得了他。我把頭伸進病房,跟貝克爾夫人及她自豪不已的丈夫說了幾句。在此期間,我不禁想起走廊另一頭的福利斯特夫婦和他們病重的孩子。再過幾天,貝克爾夫婦就能帶著寶寶回家,開始新的生活。但對福利斯特夫婦而言,不管結果怎麼樣,他們的好日子都一去不復返了。

福克斯少校為人堅強,看著他受苦,我很不好受。他靠坐在床頭,看起來比六十多歲的實際年齡老很多。我到的時候,他正好有個訪客——克林特·溫萊特。溫萊特是北山鎮商會會長。福克斯少校位於主街的運動品商店生意不錯,很受歡迎,尤其在打獵季期間。少校還發明了很多小東西,幫其他商店提高銷量。比如說開罐頭的小玩意,又比如說延長燈泡壽命的小發明等。他甚至弄出了助聽器,可以幫助聽力受損的人。

「你今天怎麼樣?」我微笑著問道,看看他床頭掛的病情卡。

「非常疲憊,大夫。」他喘息道。

「我告訴他,我們需要他趕快回到主街上來。」溫萊特盡量高興地說。他快四十了,為人富有野心,是個男裝經銷商。他的波浪髮型精心修飾過,總被人取笑說像個電影明星。

「他很快就會好起來。」我聽起來信心滿滿,其實心裡沒底。

福克斯少校咳了幾聲,挪動身體,想換個更舒服的姿勢:「我不知道,大夫。我覺得,德國人的毒氣這次真會要了我的命。」

我替他檢查了一下生命體征,摸摸脈搏,量量血壓,聽聽心率。他情況不比頭一天好,但也沒變壞。忙完之後就快中午了。走廊上傳來護士為病人送飯的聲音。「我得走了。」克林特·溫萊特說著,站起身來,「好好保重,少校。如果你周末還在醫院,我再來看你。」

「多謝了,克林特。」福克斯少校答道。護士一進來,他又咳起來。護士趕快放下餐盤,幫他調整好枕頭位置。

我和溫萊特並排向走廊那頭走去。「他還有救嗎?」他開門見山地問道。

我聳聳肩:「他不可能完全康復。至於這次能不能挺過去,還難說。」

「我真替他難過,還沒有家人照顧。」

「誰幫他看店?」

「他雇了個職員,一個叫比爾·布林漢姆的小夥子。你認識他嗎?」

我搖搖頭:「鎮上發展太快了,很多新來的人我都不認識。」

「最近沒在服裝店碰到你啊,大夫?我們正在大甩賣。」

「謝謝你的消息,克林特。我有空來轉轉。」

我們在大廳分手。我朝自己的診所走去。愛玻交給我幾張便條,說:「我向紐約的醫院打聽過了。找到兩個鐵肺,但都在用。要不要跟更遠的城市打聽打聽?」

我搖搖頭:「運輸太花時間,他挺不過去。我們只能希望他堅持住,到斯坦福那台修好為止。這是唯一的希望。」

愛玻去吃午飯。我忙完手頭的工作後,準備出診。我答應去看看希金斯夫人,看看她的痛風怎麼樣了。不過,還沒來得及離開診所,藍思警長就打來電話:「大夫,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正要出診,警長。」

「特希·溫萊特被殺了。我正在溫萊特家。」

「特希?真不敢相信。不到一小時前,我還在醫院碰到她丈夫。」

「這裡需要你,大夫。你能直接趕來嗎?」

「去希金斯家的路上,我可以順路來一趟。」我說。

我趕到時,克林特·溫萊特已經在現場了。他收到消息後直接從店裡趕來,簡直要被悲痛擊垮了。去找警長前,我先好好安慰了他一番。

他就站在特希的小畫室里。畫室俯瞰著花木繁盛的後花園。被害人癱在椅子上,面對畫架,顯然死前正在作畫。她脖子上纏著一條長長的、沾滿顏料的布。現場有打鬥過的痕迹——翻倒的花瓶,裡面還插著花。死者一隻手上指甲破了——不過,死亡似乎來得很迅速。

「怎麼回事?」我問道。

「特希總喜歡在這兒畫畫。」警長指著畫架說道。畫架上放著完成一半的水彩畫,畫上是插瓶菊花。「克林特十一點前離開她。當時,清潔工巴布科克夫人剛到。巴布科克夫人一直在客廳里忙活。畫室門關著。清潔女工可以發誓,沒人進過這間房。而且,正如你所見,窗戶全都上了鎖。」

我一一檢查了三扇窗,每一扇都從室內鎖好。而且,房間沒有其他門。「當然,有兩個很明顯的解釋。」我說,「要麼克林特在離家前就殺掉了妻子,要麼巴布科克夫人在撒謊。」

「她說聽到特希四下走動——打開收音機,接電話——而且是在她丈夫離開後。我相信她的說法。這也是我打電話找你的原因。」

我認識巴布科克夫人好幾年了,經常在病人家裡碰到她。她五十齣頭,身體很好,為人可靠,以勤勞著稱。守寡十年來,她靠每周幫人打掃衛生,賺點錢補貼家用。她家裡還有個十幾歲的女兒要養活。

「告訴我,從你到達之後,發生的每一件事。」我對她說。

巴布科克夫人哭過,眼睛紅紅的。不過,她顯然已經從打擊中恢複過來。「我大概差十分十一點到。每周三都是這時候。溫萊特先生說太太在畫室作畫。我開始打掃客廳,就在門口。他去地下室拿汽車備用輪胎。我聽到夫人打開收音機。她作畫時總要打開收音機。我繼續打掃。二十分鐘後,溫萊特先生出門了。我聽到電話響,剛響一聲她就接了起來。」

「你能聽出她在和誰通電話嗎?」

「不知道,門太厚了,聽不清聲音。我只聽到一聲電話鈴響。那之後一切平靜如常,一直到中午。」巴布科克夫人捏緊手絹,「我敲門,問她想不想吃午餐。收音機還開著,所以我猜她聽不到敲門。我打開門,想再問問她。就在這時,我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我抬起頭,看看藍思警長。警長就站在巴布科克夫人身後。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