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皮鵝謎案

「這回要給你講哪個故事來著?」年老的山姆·霍桑醫生說著,倒了兩滿杯雪利酒,隨後坐進磨舊了的皮革扶手椅,「喔,想起來了——是一九三。年夏天造訪北山鎮的飛行馬戲團。那一次真可謂驚心動魄,謀殺發生的現場可以稱之為飛行中的上鎖房閶。依照我的看法,整件事情開始於一名巡迴表演飛行員和一位當地姑娘剎那間擦出的愛情火花……」

那是一個炎熱的七月天下午,萬里無雲。我慢慢逛到《北山蜜蜂報》的辦公室,想在周末版上刊登一則分類廣告。我打算賣掉棕褐色的帕卡德敞篷轎車,這輛車陪了我兩年多一點,車雖說不錯,但無論如何也替代不了我摯愛的黃色響箭,它在一九二八年二月葬身於烈焰之中,而那次笨拙的嘗試原本是想殺死我的。我運氣不錯,從辛恩隅的一位醫生手中購得一輛漂亮的一九二九年款斯圖茲魚雷,幾乎全新,原車主不幸在股市大崩潰中損失慘重。我將不得不放棄帕卡德,於是決定刊登廣告出售。

「六美分。」邦妮·普拉蒂數完字數,告訴我價錢,「聽起來很划算,我似乎也該去看看這輛車。」

「歡迎之至。」我慫恿她說,「現在就停在我的診所門口。」

「噢,我見過你開那車的樣子。」邦妮是一位活潑的紅髮女郎,一年前父親過世後,她從大學輟學,接下來就一直在《北山蜜蜂報》工作。普拉蒂一家都是好人,儘管我和邦妮不熟,但她顯然屬於那種能在北山鎮這種小地方大放異彩的漂亮姑娘。「不過嘛,晚些時候我或許會過來看看。」她最後說道。

我和她聊得很愉快,因此在付完六美分後,我又多逗留了幾分鐘:「邦妮,有什麼新鮮事嗎?給我點兒獨家新聞聽聽。」

她回應著我的促狹笑容說:「山姆醫生,那你就得買份報紙了。你難道會不收錢看病嗎?」

「不會。」我承認道,「但頭版頭條就不能讓我偷瞄一眼?」

「唉,算了。」她大發慈悲,舉起下午版的報紙,「整版都是周末要來鎮上表演的飛行馬戲團。」

「可我們沒有機場。」我不敢相信,「他們到哪兒降落?」

「亞特·齊蘭的飛行學校。看看這些照片。馬戲團有一架福特三引擎飛機,從頭到尾都是金屬機身,所以俗稱『鐵皮鵝』。他們還會搭載乘客,橫跨本縣然後再折返回來,足足要飛二十五分鐘呢。這是他們耍特技用的雙翼飛機。只要你膽子夠大,他們也願意帶你上天——五美元五分鐘。馬戲團有一架福特三引擎和兩架雙翼飛機,這場演出肯定夠勁。」

「近些年這種巡迴表演很盛行。」我說,「我還疑惑過他們為啥從不來北山鎮呢。」

「因為亞特·齊蘭的飛行學校才開辦呀。」她的答案合情合理,「以前飛機沒地方降落。航空業的時代就要來臨了。人們將在空中穿越全國。我有個姨媽,她去年從洛杉磯去紐約只花了四十八個鐘頭!他們白天飛行,夜裡換乘火車,因為天黑後飛行就太危險了。她那一趟是處女航,駕駛飛機的是查爾斯·林白 本人。」

「這事情讓你真的很興奮。」

「那是自然。」她承認道,「他們允許我代表《北山蜜蜂報》訪問羅斯·溫斯洛。他是馬戲團的頭兒。你瞧,他多英俊呀。」

溫斯洛飛行馬戲團的頭兒是一位魅力十足的男人,他滿頭黑色捲髮,留著細細的八字小鬍子。看著報紙頭版上的照片,我不禁生出強烈的感覺,羅斯·溫斯洛這樣的人乃是未來全新世界的開路先鋒。邦妮·普拉蒂這樣的姑娘只可能喜歡他,而不是我這種乏味的鄉村醫生。

「我想會會他。」我說,「一九二七年有飛行員來這裡拍攝電影片段,我和他們只打過那麼一次交道。」

邦妮點點頭,回憶著過去:「那時候我剛離家去念大學。這樣吧,如果你真感興趣,星期五和我一起去見他。他們中午前後上天試飛。」

她的提議激起了我的興趣:「咱們到時候看。要是哈斯凱爾夫人不生小孩,我肯定能溜出來幾個鐘頭。」

就是出於這樣的前因,周五中午,我陪著邦妮·普拉蒂出鎮子去齊蘭飛行學校,觀看巨大的福特三引擎飛機和兩架較小的雙翼飛機完美著陸,在綠草茵茵的地面上停穩。亞特·齊蘭本人當然也來到現場迎接他們,亞特在脖子上扎了一條白色絲巾,按照自己心目中的形象,打扮成世界大戰飛行英雄的模樣。他和我年齡相仿,都是三十五六,也同樣尚未結婚。他在一年前左右遷至北山鎮,開辦了這家飛行學校,坊間有些未經證實的流言,說他把老婆孩子拋棄在了南方。飛行學校的學生最近漸漸多了起來,他估計心情不錯,但多數時候都將快樂藏在自己心裡。

「山姆,很高興再次見到你。」我駕駛新到手的斯圖茲魚雷帶著邦妮來到學校,亞特迎上來歡迎我,「醫療事業看起來蒸蒸日上嘛。」他拍了拍汽車亮閃閃的黑色擋泥板。這輛車的車體是棕褐色,兩個座位的皮飾為紅色,與車體形成對比,而方向盤則和座位相配,亦是紅色。對於一名鄉村醫生來說,這輛車顯得過於浮華,但一個人總得有點兒奢侈的愛好嘛。

「鄉間道路有些崎嶇,得開輛好車才行。」我答道。

「買這輛車的錢,買架飛機都綽綽有餘了。」

我們穿過場地,去和巡迴表演的飛行員打招呼。羅斯·溫斯洛非常顯眼,他正在從領頭的飛機上往地面爬,見到我們,他揮手致意,過來和我們一一握手。介紹自己和我的時候,邦妮·普拉蒂的興奮溢於言表。「醫生,但願沒有您的用武之地。」溫斯洛打趣道,他握手時彷彿鐵箍,「話也說回來,恐怕也不需要。要是從機翼上失足跌落,你恐怕沒有太多可為我做的。」

亞特·齊蘭已經和溫斯洛見過面,他指點三架飛機應該停泊於何處。他們接下去聊了聊大概能吸引多少觀眾,又壓低聲音談了談溫斯洛的門票分成問題。很顯然,齊蘭答應的只是平平常常的幾百美元,搭載乘客上天掙到的都算是外快。

我把注意力轉向溫斯洛飛行馬戲團的其他成員,數過來一共有三個人。兩個男人,年齡都比我略大些,金髮那位面頰上有條傷疤,名叫麥克斯·倫克爾,性格開朗的矮個子名叫湯米·凡爾登。但我真正感興趣的是團體中的第四名成員,這位名叫梅薇絲·溫恩的女士一頭金色長髮,對我投來的和緩笑容在北山鎮當真無可比擬。

「沒想到有女人做飛行表演,在機翼上行走。」這是我恢複語言能力之後的第一句話。

「噢,霍桑醫生,當然有女人。」她再次露出那個和緩的笑容,「莉莉安·博耶擁有自己的飛機,還用大寫字母把名字畫在機身上。那就是我的人生目標。我的真名是溫加滕,但寫在機身上就不夠響亮了,你說呢? 」

「哪裡需要寫名字?您只放照片就夠了。」我猛獻殷勤。

「哎,霍桑醫生,別開玩笑了——你很會逗女人開心嘛。」

還沒等我繼續深入這個話題,溫斯洛就吩咐手下去停穩飛機,邦妮和我則開始採訪他。亞特·齊蘭在機庫里擺了桌椅,邦妮一邊聽溫斯洛說話,一邊運筆如飛,拚命記錄。

「麥克斯和湯米都在戰爭中當過飛行員。」他解釋道,「因此,他們對我堪稱左膀右臂。我接受了飛行員訓練,但還沒等我去法國,戰爭就塵埃落定了。我們三個人在十多年前認識,決定嘗試巡迴表演。你或許讀過艾倫·科巴姆爵士的事迹,那位著名的歐洲人,巡迴表演大師。他的馬戲團足跡遍布整個歐洲大陸,我們希望能在大西洋這邊達到同樣的目標。當然了,我們相互之間競爭激烈,都在拚命琢磨更瘋狂的點子,就想搞出能壓倒另外兩人的瘋狂特技。」

「能說說你們的飛機嗎?」邦妮提問時都沒有從筆記上抬起頭來。

「在國內,我們開的都是『詹尼』,小型雙翼飛機,也就是軍隊在戰爭末期製造的JN-4D教練機。這些飛機造出來的時候,戰事已經結束,政府以每架三百美元的低價賣掉了幾千架。很多在戰爭中當過飛行員的人,還有像我這樣受過飛行員訓練的人,紛紛摸出錢包,為自己添置一架飛機。麥克斯、湯米和我原先有三架『詹尼』,去年用其中之一換了那架福特三引擎運輸機。我們發現觀眾看完特技飛行表演以後,都會有上天兜兩圈的願望。每次都有四五十人排隊參加詹尼的五分鐘航程,因此我們算了算賬,如果每次搭乘十個人,飛行距離稍長一些,即便每個人依舊掏五美元,我們能掙到的錢也會多上許多。」

「能說說你們的特技表演嗎?」邦妮已是急不可耐,「大家來就是為了看特技飛行呀。」

「呃,一開始,我們低空飛掠鎮子,兩架詹尼,麥克斯和我在機翼上行走。然後是梅薇絲的瘋狂表演,我駕駛飛機,她單臂懸空。這個節目能把人嚇暈過去。湯米·凡爾登是隊里的丑角,啥時候都靠得住。他有時候換上女人衣裳,排隊乘坐詹尼教練機。趁飛行員下地的時候,湯米溜進機艙,假裝由他控制起飛,當然還有失控的戲碼。保證能讓觀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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