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磨坊謎案

「在我們北山小鎮上,命案可不是天天都有的,在屋橋事件之後,過了一年多,我才又面臨了另外一件看來不可能發生的謎案。到了一九二三年的七月,我在那個地區執業當醫生已經有十八個月了。社區也接受我成為其中的一分子。我知道大部分人的名字,也認得他們的太太和小孩。他們已經不再拿我那輛黃色響箭型敞篷車——我父母在我從醫學院畢業時送我的禮物——來開玩笑,有時孩子們甚至會要求讓他們搭車呢。」山姆·霍桑醫生停下來,從他手中的小杯子里喝了一小口。

「那年一開始就很暴力,有個叫狄洛斯的囚犯在元旦那天從州立監獄裡越獄的時候,殺了一個警衛。現在,在又熱又悶的七月驕陽下,空氣里仍然有著死亡的氣味。從墨西哥傳來潘秋·維亞 遭到暗殺的消息,在他開車從山上下來的時候,中了十六槍。不到幾個禮拜,我們又聽到哈定總統 在西岸逝世的消息。

「但和我相關的那次死亡卻離家近得多……要不要給你來一點——呃——喝的?」

「天啦,山姆醫生!你到這林子里來做什麼?有人生病了,還是要找個好的制酒作坊?」

「都不是,」我對蜜妮·杜蘭傑說,一面把車停在路邊,好跟她說話。她是那種豐滿的鄉下婦人,似乎永遠不會老,過了一年又一年,就像永遠流個不停推動磨坊水車的水流。她老是開玩笑說私釀的威士忌酒是在樹林子里做的,事實上,我們離加拿大邊境不過一百五十哩,我們需要的都從那裡來。「我正要去霍金斯的磨坊。在亨利·柯德維勒離開之前見見面。」

「我也是,可以搭個便車嗎?」

「當然可以,蜜妮,只要你不在乎別人看到你坐我的車。」

她爬進我旁邊的座位。把她那鼓鼓的網袋放在腳下。「這裡的人都說能坐你的車是了不起的大事呢。山姆醫生。」

「聽到這話真讓人高興。」

我把那輛黃色敞篷車轉上往磨坊去的路,一路顛簸了一陣,沒有說話。亨利·柯德維勒在他住進霍金斯的磨坊後這幾個月里,成了當地的名人,而由於他的名聲,才讓蜜妮和我這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都來給他送行。

柯德維勒是一個留著一把大鬍子的自然主義作家。完全合乎梭羅 那樣新英格蘭的傳統。他是十個月前住進老磨坊的。和九月底的第一波寒流一起來到。他們說他在寫一本關於蛇溪一帶四季景物的書,可是在最初幾個月里,幾乎沒有人看過他。就連他的食物和日常用品都是送到磨坊去的。可是過了兩三個月之後,情況改變了,大家開始看到他,也喜歡他。他真的是在寫一本書,甚至還讓我們看一些他最早寫的部分章節。

我在春天的夜晚常到磨坊來,和他坐在開了花的山茱萸樹下,一起喝一杯不合法的啤酒,聽他談往日的舊事。然後他會拿出他的手記,讓我看他文辭優美、關於蛇溪之秋的札記。

「誰會有興趣讀這一類的書?」有天晚上。因為啤酒讓我勇氣十足而問他。

他聳了下肩膀,搔搔鬍子。「誰看梭羅的作品?」

「起初看的人不多。」

「一點不錯。」

我拿起一本最近的手記,可是裡面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張手抄的剪報資料。「比方說,這個吧。」我讀道:

懸賞五十英鎊——年輕女子於二十日下午神秘失蹤,年二十二歲,身高不滿五呎臉色蒼白、灰眼、棕發,因最近生病而有明顯特徵。身穿黑綢洋裝、戴白邊草帽,並攜有一黑色旅行箱。消息請送交C·F·費爾德先生(前大都會警局局長),私人徵詢辦公室,田普市德弗羅院二十號。

「這個,」亨利·柯德維勒微笑著解釋道,「是一般分類廣告,原先刊在一八七三年八月六日倫敦泰晤士報頭版。有人用鉛筆圈了起來。」他看到我不解的表情,又說:「我是在樓上發現這張報紙的,就在這個磨坊的二樓。有一堆舊衣服、雜誌和報紙,這就是其中之一。我是出於好奇才記在我的記事本里,因為一份五十年前的倫敦舊報紙在新英格蘭一座老磨坊里做什麼?尤其是上面還有一則那樣圈了出來的廣告。」

「這一帶的人很多都是從英國來的。以前開這個磨坊的霍金斯就是英國人。他很可能就是差不多那個時候來的。也許是他在祖國的最後一天帶來的報紙。」

「也許吧,」這位留了大鬍子的自然主義作家同意道,「可是我忍不住會想到C·F·費爾德先生,也就是前大都會警局局長的事。你覺得他後來有沒有找到那位年輕女子呢?」

這就是我們聊天的一個例子,更常有的情形是談這條蛇溪的事,還有柯德維勒在河岸邊所發現的各種野生物,還有四季的變化。儘管他避免和鎮上的居民有社交活動,這位自然主義作家卻很樂於參與社區的活動。在冬天,溪水結凍時,會看到他幫忙鋸冰塊,來存放在磨坊旁邊的商用冰庫里。而在春天第一個暖和的周末。他也和其他人一起到公墓去做一年一度的清掃工作。

現在,到了七月下旬,他的稿子完成了,總數大約寫滿了三十六本小學生用的作文簿。題名叫《蛇溪一年》,雖然事實上他只在這裡住了十個月多一點。可是他現在要走了,蜜妮·杜蘭傑和我就是來道別的。

我把敞篷車停在塞思·霍金斯的黑色福特車旁邊,我們走了進去。柯德維勒正忙著把他的書本和手記放進一個我以前見過、用木頭和鐵皮做的保險箱里,一面還在和年輕的霍金斯說著話。「真不想離開這個地方,」他說,「你們這裡所有的人都對我很好。」

年輕的塞思·霍金斯是個剛滿二十歲的瘦高農村小夥子。他父親在五年前過世,塞思年紀太小,還不能自己經營磨坊的生意,所以磨坊就關掉了。不過塞思的母親不願意把那地方賣掉。她仍然希望塞思將來有一天能接手,再重建她丈夫當年那很賺錢的生意。把這地方租給柯德維勒住一年,對那家人來說是筆小收入,現在他要走了,塞思前途的問題又提了出來。

「我們很慶幸你能住在這裡,」塞思對柯德維勒說,「也許你的書會讓這個老磨坊變得有名呢。」

那個自然主義作家抬眼看了看石頭的牆壁和粗糙的木頭天花板。「這地方留給我很美好的回憶,」他承認道,「就算穀子的粉塵讓我打噴嚏,我也喜歡。」然後他看到了蜜妮和我。「又來了兩個好朋友!你們好嗎?山姆醫生?蜜妮?」

「天啦,亨利·柯德維勒,你走了之後,這個老磨坊都會和以前不一樣了!」她把網袋放下。走到他面前,像個母親似的擁抱著他,「為什麼不再住一年呢?」

「我也希望能那樣,蜜妮,可是我只是在休一年的長休假 ,九月一定得回去教課。你知道,就連梭羅也離開了他的小木屋呢。」他很喜歡提到梭羅,我有時會想到不知他的手記到底寫得有多好,真希望他肯讓我看看他後來寫的東西。

「我來幫你收拾,」我說著從塞思·霍金斯手裡接過一大疊書,放進保險箱里那堆稿件上。我年紀並不比塞思大多少。可是我們之間卻似乎天差地遠,他父親的死一點也沒讓他成熟。

「樓上還有你的什麼東西嗎?」塞思問柯德維勒。

那位自然主義作家遲疑了一下。「我想都在這裡了,不過你可以到樓上幫我看一下,塞思。」

「要沒有你,這個孩子就不知該怎麼辦了,」蜜妮等他走遠了之後說,「你這一走,他母親又要他讓磨坊重新開張了。」

柯德維勒聳了下肩膀。「也許我走對他來說是件好事,會逼他做決定。」他蓋上了保險箱的蓋子。「山姆醫生,你能不能幫我把這個箱子送到車站去?」

「要運到哪裡?」

「我要運到波士頓。這幾天里我就會去取。然後再把手記拿去給我的出版社。」

我正伸手去摸保險箱蓋子上一處我常見到的磨損的地方,突然聽見樓上傳來一聲模糊的叫聲。「那小夥子又怎麼了?」蜜妮問著,一邊向樓梯跑去,我也跟在後面。

我們看到他在磨坊樓上的那個房間里,靠近柯德維勒以前向我提起過的那堆舊東西。「你看!」他說。

他在翻找的時候發現了一個人的頭骨,蜜妮·杜蘭傑倒抽了口冷氣,直往後退,可是我把那骷髏頭拿在手裡。「這是哪個醫學院或是診所里拿來的。」我告訴他們,「看到下顎是用鐵絲綁上去的沒有?人的頭骨不是這樣長的。」

「這裡怎麼會有這種東西?」蜜妮問道。

「恐怕是小孩子偷了來放在這裡的,」我轉身對塞思說,「這地方是你的財產。如果你不要這東西的話,我就拿到我診所去。」

「你拿去吧,我不要。」

「每個好診所里都需要一個頭骨。」

我們走下樓來,我把我拿到的東西給柯德維勒看,他剛把他保險箱的蓋子蓋上,用一把大鎖鎖好。「我都準備好了,」他對我說。

「塞思找到這個頭骨,我要拿到診所去。」

「會把病人嚇跑的,」他說著咧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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