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修羅

風野和袊子是十一月最後的一個星期六去的京都。

往年觀賞紅葉的最佳時間是十一月初到中旬。今年時間遲了一些,到十一月底還能看到。

一般在突然降溫時紅葉最鮮艷,今年氣溫過高,所以看上去多少有些遜色於往年。

那天,風野趕在中午前結束了手頭的工作,下午兩點到東京站的八重洲出人口和袊子會合,然後一起上了「光號」列車。

為了這次旅行,袊子特意買了旅行箱和一件新外套,可惜天太暖和,外套只是搭在右臂上。風野茶色褲子配淺駝色夾克衫,還拿著件風衣。

一起出去的機會不多,兩人商量好住兩個晚上。袊子星期一是帶薪休假。

風野對妻子說去大阪採訪。妻子立刻叮問道:「採訪什麼?」

「還是上次那件事,去見大阪的島貫。」

島貫成一郎被稱作年輕的關西財界的希望,風野確實也預定要採訪他。

「明天可是休息日呀。」

「人家是忙人,約的是星期日上午見面。」

「那你明天就可以回來了?」

「噢,我在京都的大學同學早就邀我在楓葉紅了的時候去一趟,我想順路過去。」

「哪個同學?」

風野略猶豫了一下,脫口而出編了一個極常見的名字。

「叫山,山田……」

「住哪個旅館?」

「還沒有定呢。到了地方再告訴你。」

「我若不問清楚,再出現上次那樣的事,哪兒找你去?」

或許是已經察覺風野有詐,妻子格外固執。

到京都時是下午五點多一點兒。

離開東京時還很暖和,在京都卻感到一絲秋寒。深秋的天空已經暮色蒼茫,映出東山黑黑的輪廓。

來到京都,風野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這種感覺或許是千年古都的魅力所致。

出了站略等了一會兒,計程車就到了。風野讓衿子先上了車,隨後自己也上了車。

「紅葉怎麼樣了?」風野問司機。

「山上已經不行了。嵯峨一帶正是時候。昨天我去三千院看了,漂亮極了。」

風野連連點頭,彷彿自己又回到了修學旅行的學生時代。

在四條河原町遇到堵車,到旅館時已經過了五點半。

在旅館總服務台填寫住宿卡時,風野動了腦子。寫上名字後,開始寫住址。風野把街區的「2-13」寫作「3-12」。職業一欄不填作家,而是填上公司職員,只有年齡如實填上了四十二歲。

風野填卡時,衿子站在總服務台旁邊的櫃檯前等候。

因為衿子也住宿,所以也該填卡。風野想反正是住同一間旁,於是就在卡上填寫了「共兩人」後,遞給了服務員。

房間在六層,服務員提著行李引路,兩個人跟在後面。風野邊走邊想,妻子讓他告訴住宿地址。

旅館就在四條的大路邊,交通極為方便,從窗戶可以看到下面的庭院。屋裡有張雙人床,靠窗邊是一對沙發。

「喂!」風野仰面倒在床上,招呼衿子。

「幹什麼?」

看衿子走近了,風野猛地竄起來把衿子攬入懷裡用力親吻。袊子老老實實地接受了。然後立刻從床上爬起來,理理凌亂的頭髮。

「傻瓜……」

「怎麼?」

「剛到你就……」

只要一進旅館,風野就有一種解放感,不用擔心誰闖進來,可以隨心所欲。

「好,去吃點什麼?」

「是啊,來一趟也不容易,還是吃日本料理吧。」

「我以前去過一家館子,很雅緻的,就去那兒吧。好像有火鍋水魚這道菜呢。」

「我還沒吃過水魚什麼的呢。」

「吃了精力旺盛,所以不會讓你吃的,要不然我怕受不了。」

「亂說什麼!」

風野滿不在乎地看了一眼故作嗔態的袊子,然後走進浴室放洗澡水。

「我洗個澡再去。」

「小心感冒。」

「沒關係。」

風野已經整整一年沒有和袊子住過旅館了。什麼家庭、妻子、孩子今天都不用考慮,可以和袊子好好享樂一夜。

「喂,你不來嗎?」

「我不洗了。」

風野泡了一小會兒,走出浴室。袊子已經化好了妝,壁櫥上的鏡子里映出她身著連衣裙的身影。

「是不是短了點?」

「很漂亮啊!」

風野正要去吻袊子,電話鈴響了。

風野頓時錯開了已經靠近袊子的臉,緊盯著電話機。

誰也不會知道自己和袊子在這裡。跟妻子也是說今天在大阪住。

會是誰呢?風野凝慮重重地拿起電話,傳出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是626室的風野先生嗎?這裡是總服務台,您是準備住兩夜,到後天的吧?」

「是的……」

「打擾您了,對不起。」

電話斷了。

「嚇我一跳!」

風野放下電話,嘖嘖連聲。袊子笑道:「你以為是家裡來的,魂都沒了吧?」

「總服務台確認住宿天數。來這裡,我沒對任何人提起過。」

「真像上次那樣,你妻子有事找不到你,也麻煩呀。」

風野沒答話,穿上襯衣,又穿褲子。

「不換一下嗎?」

「還不用呢。」

「我給你帶來了。」

風野不知道袊子為自己準備了內衣。臨出門前,妻子給拿了一套換洗衣服,這下就有兩套了。

「明天再換吧。」

風野隨口應著,系好了領帶。

以前去過的那家飯館在祗園繩手大街上。在計程車上一說店名,司機也知道。

飯館迎門是一排高腳餐桌。樓梯左手好像有個大客廳。

上次是《東亞周刊》的主編帶風野來的。掌柜的還記得風野,客氣地打招呼:

「歡迎光臨,好久沒見您了。」

風野和袊子在僅剩下的兩個空位坐下了。

「您什麼時候到的京都?」

「剛到。這不,直接從旅館過來的。」

「謝謝您的關照。主編還好吧?」

「嗯。他最近沒來過嗎?」

「三個多月前來過一次,他是挺忙的。」

都說京都的飯館欺生,但這位掌柜的如此熱情,讓風野鬆了口氣。

風野看著菜牌,點了鱸魚片、清蒸甜鯛和火鍋水魚。袊子點了鯛魚的生魚片、比目魚,也點了火鍋水魚。

「來這兒怎能不吃水魚呢!我就是沖水魚來的。」

「東京沒有嗎?」

「有是有,很少見。」

「啊,你太太是第一次來吧?」

突然聽人家叫自己「太太」,袊子頗為不自然。掌柜的卻自顧自地接著說:「要不,我把水魚拿來給夫人瞧瞧!」

「不要,我害怕。在照片上看到過,看一眼就不舒服,也吃不下去的。」

掌柜的笑了。

看到袊子承受了「太太」的名分,仍然舉止得體,風野也鬆了口氣。

「有些燙,請慢用。」掌柜的端來了燙好的酒。

兩人相互斟上酒。

到底是京都的飯館,餐桌上方懸掛的燈籠上都寫著祗園町的藝伎的名字。四周板壁上貼著護身符。

「請問,要不要喝水魚血?」

掌柜的問了,風野就讓端上來。一隻大號酒盅般大小的碗里盛著粘稠的血。袊子眉頭緊蹙看著風野喝血。

「太太也喝嗎?」

「不,我可不行,竟然有人喝這東西!」

袊子做出痛苦狀,眼裡卻帶著笑意。

對「太太」的稱呼,袊子似乎不僅沒有什麼抵觸,而且還讓人感覺她就是他的妻子。

風野看著雙頰發紅微醉的袊子,愛憐之意油然而生。

吃完最後一道菜「水魚雜碎」,離開飯館的時間是八點半。

「在街上走走嗎?」

「這裡是祗園嗎?」

風野對這一帶並不太熟悉,但是知道大地方就是祗園,這一點肯定沒錯。

走著走著就來到了巽橋。橋頭的石碑上刻著吉井勇寫的詩句:「夢中總是祗園情,枕下流水聲。」垂柳掩映的河邊有一間間掛著竹簾的茶館。

以前來京都採訪時,風野就覺得這一帶最具祗園風情,現在仍然是這樣。過了橋,正巧與迎面過來的兩個舞伎擦肩而過。衿子望著她們的背影說:「太漂亮了,我真想穿穿那身和服,哪怕只是一次也行啊!」

「和服是漂亮,可是舞伎要起早掃地、練功,還要熬夜侍候酒宴,相當辛苦。」

「但是,當女人的誰不想當一回舞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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