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渴愛

對風野所從事的工作性質來說,即無寒假,亦無暑假。

現在,正分別為一家周刊和一家月刊雜誌寫連載,每星期一的前一天是周刊雜誌的截稿日,最緊張。另外還有些像人物評介什麼的零散活兒,隨來隨干。

手上的活兒積壓起來時,星期六、星期日也沒有了。與此相反,沒活兒時,平日也成了假日。上班族按星期、月的節律行動,而風野則不然,他是按截稿日行動。

從一月份開始在周刊雜誌上寫的連載,至七月底結束。因此,八月里多了些空閑的日子。

但是,並非閑著就一定讓人高興。因為閑著就意味著收入實實在在地減少。

自由職業不同於受薪階層,沒有獎金,更沒有各種補貼,就連住房、交通補貼、退休金也沒有。每月的收入也不穩定,如果因病卧床,第二天就沒有進項,生活上缺少安定感。

周刊上連載的結束,使風野的收入也銳減了三分之一。幸好從十月份開始,已約定在一家新出版的周刊雜誌上負責一個專欄。另外,十一月以後,以前寫的人物評介將結集出版,這會帶來一些版稅收入。要是沒這些收入,真會坐立不安的。

八、九月不太好過,但因此卻可以從容地看看書,補充新知識。

風野寫作的範圍涉及社會、經濟、時事等方方面面,所以,必須不停地了解各種事情,閱讀各方面的書籍來收集素材。比如說要描寫一家企業的內幕,就需要了解上至董事長下至普通職員所思所想,否則寫出的文章就不會有讀者。

「跑太快了會摔倒,該經常停下腳步思考。」

這是風野放棄了固定工作後,一位前輩作家送他的忠告。現在這兩個月正好停下來進行思考。

今年八月的盂蘭盆節正好是風野亡父的十三周年祭日。風野老家在水戶,每年夏季妻子、孩子都回去。風野這次想一起回去一趟,悠閑地多住些天。

老家有親戚,還有很多高中時代的朋友等著自己,跟這些與自己工作沒有關係的人交談非常輕鬆愉快。

風野每年盂蘭盆節和新年回老家。年逾七十的老母和弟弟一家人住在那裡。每年只有這兩次會面,每次風野都留下些零花錢算是儘儘孝道。

風野原以為袊子不會反對他回老家的計畫,沒想到袊子一聽就拉下了臉。

「怎麼又不高興了?」

「我還想回老家看看呢!」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也回去不是挺好嘛。」

「你讓我這副樣子怎麼回去?」

「什麼樣子?」

「回到鄉下去,那麼多親戚朋友要是問我為什麼還是獨身,你讓我怎麼回答?」

「新年時你不是已經回去過一趟嗎?」

「是回去了,可是只在家呆了一天。我媽苦笑著央求我快點出嫁。給我看了不知多少張求親的男人照片,真煩死人了。這次我回去不完婚的話,大概不會放我回東京的。」

袊子的老家在金澤,那一帶人們的觀念比較守舊。如果看到從東京回來的快三十歲還未嫁的姑娘少不了說三道四。

「這副樣子,恐怕連我媽都不認我這個女兒了。」

「那是因為你說過討厭鄉下,不想回去。」

「只要人家歡迎,我怎麼不想回去?跟大家聊聊天多好。」

袊子很少對風野提起老家和母親。風野問起,她也不願細說。風野覺得袊子對老家很淡漠,所以也就不去過問。原來拎子卻是憋著話一直沒說。到了聽風野說起要回老家就一下子爆發了。

「我並不是想回去。但今年是父親的十三周年祭,我媽歲數又大……」

「我媽也上了歲數啊。」

風野一時語塞。

袊子不結婚,成了老姑娘,這的確是風野造成的。如果沒有風野出現,像袊子這樣的女人該有多少男人追求啊。即使現在回到老家,也還有上門求親的。就是在公司,好像也有男人向她求婚。

有時,袊子也說點這些事,言外之意似乎是告訴風野自己不是找不著主的。同時也是暗示對目前的暖昧關係已經厭煩了。

每當聽到袊子講這些事,風野也反省到由於為了滿足自己的淫慾而耽誤了袊子的一生大事。或許不該纏住她不放。

但是,實際上風野對袊子情有獨鍾,根本不準備放棄拎子,甚至想現在要,將來也要抓住袊子不放。最近,風野在冥冥之中似乎感到,與袊子的戀情將是此生的最終的戀情。因此,心裡儘管十分清楚自己的作法自私、狡詐,可是一想到這是自己最後的戀情,又實在割捨不得。

年過四十的男人應當明辨是非,祈願對方幸福,適時地還對方以自由。縱令袊子不積極地斷絕往來,自己也該朝那個方向引導她,這才是明辨是非的男人。

風野這時又想起以前讀過書上的一句話「美麗的分手」。書上寫著為了留下美好的回憶,分手必須是美麗的。

然而,對現在的風野來說,什麼美麗的分手不過是隨意杜撰。如果真的喜歡對方,怎麼可能有美麗的分手。沒有發展到相互憎恨、厲聲詈罵、打得遍體鱗傷的情況下,怎麼可能與相愛的人分手。

如果能結束目前這種狀態,明白無誤地對妻子講我有了心上人,經過反覆考慮還是覺得更喜歡她。因此請你與我分手,那該多痛快。這種開誠布公的做法或許對雙方都有好處。

然而,只要跨進家門,看見妻子、孩子,想好的詞就說不出了。好不容易下的決心瞬間崩潰,完全被安逸的安庭氣氛吞噬了。

沒有勇氣說,的確是久拖未決的原因,但這還不是全部原因。

風野在考慮與袊子的二人世界時充滿了甜蜜的想像,同時隱約感到某種危機。

確實,袊子年輕、漂亮,以風野的年齡來說是難得的女人。但恰恰是這年輕、漂亮有時卻成了自己的包袱。雖然目前還不至於,但是說不清什麼時候兩個人之間有產生隔閡、出現致命傷的可能。

其實風野過慮了。兩個人如果真結合了,這種擔心可能僅僅是杞人之憂。事實上,差一輪,甚至差二十歲以上的夫婦並不鮮見。由此看,年齡差異並不是問題。而且真與袊子在一起過日子,恐怕要被管得服服貼貼,老老實實。

現在的妻子,對自己還算是寬容的。給了自己的機會。雖然兩個人之間已談不上愛情,但給自己的自由度相當大。把當妻子的與袊子相比可能不夠公平,不過袊子比妻子厲害得多。

但是,眼下的問題是自己能夠回老家,而袊子卻不能,必須想個辦法讓袊子擺脫孤寂的感覺。

「那我就在老家過盂蘭盆會的三天,然後立刻回來。」

「急什麼呀。呆一個星期也行啊。」

「這邊就你一個人……」

「我本來就沒指望你來陪著,反正你早就決定了要回去的。」

「真的,就去三天。」

「我可沒說不讓你回去。該走你就走,你的夫人還等著你呢。」

看來,袊子對風野回老家挑毛病並不單單因為她自己回不去而發泄,更主要的是不滿意風野和家人一起行動。

「說是回去,也是她們先去,回來也是各走各的。」

「可你剛才還是打算一起走的嗎?」

「我不是剛說過,我是晚去早回嘛。」

「你別太為難了。分著走到了那兒還不是在一起?」

「做法事時,總得夫妻都在場吧。」

「是啊,你說得對。」

袊子用力點點頭,從床頭柜上拿了支香煙,點上火,一口接一口地猛吸。看得出來,袊子已處於亢奮狀態。

「反正就三天,你放心等我回來吧。」

「你隨便。我也要出去玩。」

「去哪兒?」

「哪兒不可以?你還不是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嗎?」

袊子又點燃了一支煙,似乎也略平靜了些,慢慢噴著煙。

「你和誰出去?」

「不知道。」

看著面無表情的袊子,風野開始感到問題嚴重。

風野還從未感到過袊子的背後另有男人的影子。當然,拎子跟公司里的男同事、男的朋友一起喝茶、聊天的事肯定是有的。這些交往似乎沒有越過朋友情感的範圍。

但是,關於這一點自己沒追問過,袊子也從未解釋過。說不定那些男人中有的讓袊子抱有好感。

迄今為止,可以肯定的是,袊子與男性的交往尚未有越軌跡象。這可能是風野盲目的自信,但風野對此堅信不疑。看看袊子日常的言行,自然就會明白她與其他男人的交往是逢場做戲,不是認真的。

脾氣上袊子有點歇斯底里的成份,但是在與男人的交往上卻從不曖昧。袊子近乎潔癖的好乾凈,屋裡容不得一點髒亂,在處理與異性的關係上理應會慎重。

袊子是說過:「你要是跟別的女人玩,我就找個男人。」但風野根本就一笑置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