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怨恨

1980年5月24日星期六——仁科秋雄最後一次領到了登戶工廠付給他的工資。不,也許這並不一定是最後一次,但是,至少在10年或15年之內,他不可能再到這個工廠來上班了。從下月開始,他將被調到東京總公司的營業部工作。

他現在的工資情況是這樣的——基本工資為110940日圓,崗位津貼99700日圓,另外還有4000日圓的股長艱務津貼和家展補貼,最後還有加班費30300日圓。加班費是加班所得的報酬。因此,各月錢數稍微有素差異。但只要是在工廠里工作,每月總可望得到這筆錢,合計起來,帳面收入是254680日圓。

扣除健康保險金、養老金、所得稅、居民稅和工會會費等各項費用計49014日圓,他的實際收入是205666日圓。每月還要從他的工資中,扣除153040日圓,償還互助金借敫。因此,他實際領到的數額,一直是190323日圓。

發工資的第三天即5月26日,他必須給住宅金融公庫和橫濱相互銀行的帳戶上,撥款51338日圓,償還貸款。手頭剩下的不到139000日圓。

家裡有兩個大孩子,一個上初三,一個上初一。用不到14萬日圓的錢,維摶一家四口人的生活,實際情況遠比原來想像的要艱難得多。節水、節電、節煤氣自不待言,還要節制購買衣服、減少副食費用。為了節省交通費,和省去在飯館吃飯的開銷,就連以前休息日,全家人偶爾外出遊玩的歡樂,也只好割捨去了。結果,生活中稍微使人歡欣的部分,全部被一刀斬去。這還不算,節約和忍耐這一類自我限制,如同強迫現念一樣,總是不斷地壓迫著神經。

仁科秋雄曾想,將來這種生活過慣了,會慢慢適應的。但是最近發現,這種想法全然錯了。倒是剛開始時,覺得總算買了自己的住宅,精神上受到激勵,諸事還能忍酎。但不知不覺之間,平日的無法填補的不滿日積月累,家裡人都逐漸變得寡言少語,神情沮喪,甚至動輒急噪,神經也開始失去彈性了。

從孩子教育上來說,這無疑也是個嚴重的問題。不顧一切地買住房,這真的是一件好事嗎?再說,如果能順利地償還貸款,倒還好說,但如今連償還本身,也越來越沒把握了。

仁科秋雄一身工作服打扮,工作服裡面穿著白襯衣。他蹣跚地走到自家門前,踏上台階,腳步更加沉重了。

雖說是星期六,他也是加完班才回來的。所以,時間已過了7點。四周籠罩在一片漆黑之中,支撐著階梯式房屋的混凝土擋土牆,整齊地排列著,在路燈光下顯得灰白。

惟獨在鄰居佐田家和仁科宅前,這一片約有8米寬的地方,陷入一片昏暗之中,像是掉了門牙。塌方之後臨時搭在上面的木架,經過雨水和污泥的侵蝕,已經發黑,宛如朽木。自那以後已經快有一個半月了。

就在前一天晚上。佐田到仁科家來說,總算籌集好了欽項,修復工程就要開始,目前正在讓建築部門提出預算。

「不能總給你們添麻煩,我先自己墊上錢修理,但最終還要多摩總業公司賠償,絕不能讓他們逃脫責任了。」

佐田一直堅持車庫塌方的原因,是混凝土擋土牆施工時,偷工減料造成的。他臉上的神色表明,他仍然固執己見,所以又補充了那麼一句。

責任究竟在哪一方,雖然很難調查清楚,但聽那口氣,似乎確實就要開始修理了。仁科和征子四目相望,稍覺放心。

「但是,就算是擋土牆修復原狀,自己家裡的財政,要是崩潰了的話……」

仁科感到一切都很悲觀,為了自己振作起來,他挺直了腰板,用力推開了家門。

「我回來了。」

但是,征子依然只是在廚房裡,無精打采地說了一句:「嗯,回來了。」由於儘力節電,大門和走廊里一片昏暗,只有徵子呆的地方開著燈。

「買了新房,家裡本來應該一片明亮,誰知反而變得暗淡了……」

仁科秋雄又耷拉下了胳臂,穿過走廊。二樓很安靜,孩子們可能都悶在自己的房間里。

征子熱晚飯時,仁科脫下上衣,掛在了餐廳裡面,又從內衣口袋裡掏出工資袋,走迸了廚房。

「給你……」他說著,把工資袋放在桌子上。

征子手裡拿著勺子,回頭問道:「下個月就連這些也領不到了吧?」說完又嘆了口氣。

「加班津貼一點也沒有了吧?」

「嗯……到總公司,時間反而更加不規則了。加班津貼是工會的規定。但是,工會會員有95%都在工廠里,所以,總公司的營業人員,不發加班津貼,據說原因是很難計算加班時間……」

「股長津貼也沒有了吧?」

點名調到總公司營業部工作,的確算是榮升,但總公司不設股長職務,因此,只好放棄以往的工務處技術股長的頭銜,變成一個普通職員,這樣一來,4000日圓股長津貼,自然也就不復存在了。

「不過,要發給7500日圓的地區津貼呀!」

「儘管如此,還是少了3萬多日圓,再說,到總公司那裡去,開銷就多了啊。」

征子皺著眉頭,把盤子放在桌上。

「在工廠里上班,穿工作服和毛衣就行了,到總公司上班,總得穿西裝和皮鞋吧?」

服裝自不必說,仁科秋雄擔心的是:一旦到東京上班,一切費用都要増加。營業部與專科技術毫無關係,但必須精通營業人員的工作。的矢結織公司的直接客戶是農科行業,與這些客戶負責人,和批發商營業人員的交際往來自然要増多。上班的交通費用,雖然可以向公司里申請報銷,但總不能每天都帶飯盒。

實際收入減少而支出増多,能維持得下去嗎?……但是,今天仁科沒有擺出這些不言自明的擔心事,因為還有一件更糟糕的事情,他不得不說。

「今天,經理科的副科長,透露了一點消息……」他用筷子攪拌著湯,聲音沉悶地開了口,這句話他本來不想說,但又想現在就告訴征子,也好讓她有個思想準備。

「這次的獎金,說不定要減少到1個月到1個半月工資的數。」

征子頓時驚呆了,瞪著眼睛問道:「怎麼回事?……你最近不是說,夏天的獎金有可能是2.8個月的數嗎?……」

「一時間的確有那種說法,但是,有家客戶衣料廠家倒閉,我們公司也蒙受了將近1億日圓的損失。這1億日圓,相當於我們公司,一年純利潤的一半呀。」

「……」征子驚得瞪大了眼睛,無話可說。

「雖然1978年春天稍有好轉,但終究不過是略有起色而已。這回大概影響不小,這些搞財會的老人們,過去都曾經歷過盛衰的風波,大休上總看得准。所以他說,大概今年夏天的獎金,只有1個月或1個半月工資的數,弄不好還可能有名無實,凍結成公司內部存款……」

石油危機以來,直到1977年和1978年,獎金長期都是按1個月工資的數額。所以,上年紀的經理科副科長,面帶難色、半灰心喪氣地議論起來。仁科貸款時是按相當於兩個半月工資的獎金計算的,因此對於他來說,事情要比失望嚴重得多。

「怎麼辦呢,這樣一來……」征子的聲音乾澀。

「七月份說不定要出麻煩事。」仁科秋雄竭力冷靜地回答著。的矢防止公司是在7月10日發放夏天的獎金,住宅貸款中用獎金償還的部分,定在7月26日付賬。

「如果是1個半月的工資的話,大約有25萬,不足部分只好取存款了。」

「存款?……也只有不到20萬呀……」

「那麼,就只好借公司的互助金吧,取多可以借20萬日圓。」

「但是,下個月就必須還上呀……對吧?」

夫妻二人一時無言以對,相互望了一眼。

發獎金時償還貸款的數額是315566日圓,用領到的獎金和鍺蓄,雖然能還借款,但存款都取出來,今後的生活,該怎麼過下去呢?從6月份開始,收入要減少3萬日圓。而仁科秋雄又絕不能像在車間時,那樣每天只花500日圓的零用錢。即使只是上班的日子,毎天花1000日圓,一個月大約要多花1萬日圓,加起來就要多花銷4萬日圓,以往這些日子,已經是盡了最大努力,精打細算熬過來的。就算是還打算再節約,也是有限度的。

「要不然再求求長野縣的父親……」征子的眼神,露出了這個意思。但是仁科內心卻不想那樣做了。最初他已向父親,通融了200萬日圓。後來,搬家費和買傢具的錢都超過預料,結果叉揩了10萬日圓的油。

如果父親仍在職工作,那總是還好說。可他早在1972年,從松本農業機械廠退職,雖然後來曾在一家承包公司當顧問,但這個工作也在今年3月辭掉了。他不能再向靠退休金和養老金生活的雙親,提出借錢的要求了。征子的雙親已去世。仁科和征子雖然都有幾個兄弟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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