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誓死防禦

我頓時呆若木雞,站在原地,恐慌得說不出話來。

巨大的黑影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大搖大擺地向我逼近,甚至不屑於再躡手躡腳。

我最先注意到的一點是:黑影的頭部,有一個奇怪的圓形,他走進船廳燈光的照射區域後,我看見了山羊皮貝雷帽下方的頭部和臉部。

東川牧彥的嘴角,浮現出殘忍而又嘲弄的微笑,混濁的眼睛,冷冰冰地打量著我。

他舉起右手,把手裡的登山刀指向我的胸口。

啊,兇手竟然是這個男人。其實,仔細一想早該發現這一點!……

在極度的驚恐中,各種念頭在我腦海里飛速閃過。

東川牧彥熟知遊艇,可以輕易耍弄各種花招。我想大聲喊叫,卻叫不出聲;想逃跑,卻邁不開腿。東川手裡的刀,馬上就要刺穿我的胸口了。

然而——剎那間,我採取了自己都難以置信的行動。我慢慢地把右手伸進連衣裙口袋裡,緊接著豎起拇指和食指,對準東川牧彥那個小子。

「我有手槍,你要是敢靠近,我就開槍。」我壓低嗓子,惡狠狠地說道。

東川牧彥悚然一驚,倒吸了一口涼氣,慢慢地垂下眼帘,望著我身上連衣裙隆起的口袋;然後,再次把視線移回到我的臉上。他皺起眉頭,似乎難以判斷真假,忽然仰天大笑起來。

「果然是豪門千金,隨身攜帶手槍。」

「正是!……」我裝出堅忍的樣子,點頭答道。

「既然如此,我就沒必要特意來了。其實,我是來提醒你,最好帶一件防身武器。」

他把小刀攤在手掌上給我了看,然後收回刀鞘塞進上衣口袋裡。我頓時渾身無力,幾乎癱倒在地。

「你看,大家這樣分散開來,對兇手來說,不正是求之不得的機會嗎?」

「我……以為東川先生……」

我想說以為他是兇手,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這種時候,要避免刺激對方,難道有什麼證據表明,他真的不是兇手嗎?

「其實,我已經知道誰是兇手了。」東川牧彥凝視著漆黑的海面,不動聲色地說道。

「啊,已經知道了……」

「剛才我說過,這次的兇手,有意模仿克里斯蒂女士的那本小說,不同的只是把舞台從孤島換成遊艇,被招待的客人從十人減少為七人。從背景到小道具,都和那本小說極其類似,你不認為這暗示著:兇手的動機,也有共同之處嗎?」

「你說不久之前,你剛剛看過這本小說,還記得誰是兇手嗎?」

「名字不記得了,好像是……」東川牧彥猶豫著思考起來。

「我昨晚又重溫了一遍,因為那本書就放在船廳的書架上。你能回憶起來,那個兇手瘋狂殺人的動機嗎?」

「這個嘛……為了懲罰那些逃脫法律制裁的人…-」

「沒錯。兇手的動機,就是親手懲罰那些逃脫法律制裁,以及不在法律管轄範圍內的人。為此,兇手四下打聽,處心積慮地挑選出合適的人選,偽裝成一名客人,把目標人物召集到印第安那島上去。話說回來,那傢伙到底是如何調查出我的過去的——」

這句話脫口而出之後,東川牧彥咬緊嘴唇,把視線移回到我的臉上。

「眼下,這艘船上的五個人當中,立場最接近小說中兇手的人是誰?答案很簡單吧?」

「啊!……」深不可測的恐懼感,像黑潮一般湧上我的心頭。這種冰冷尖銳的惶恐,和剛才看見東川步步逼近時的感覺截然不同。

「這麼說來,是律師女士……」

「嗯,除了她之外,不可能是別人了。她大概精神錯亂,把自己當成了法官,總是咄咄逼人地審問我們,享受逼迫弱者、並將其處以極刑的快感。」東川牧彥自信滿滿地,說起了自己的分析和感受,「還有一點,讓我確信兇手是她,今天下午三點多,兩名船員在船艙修引擎,我們幾個都在房間里休息的時候,我去了一趟衛生間,剛要走出衛生間,就看見有人從駕駛甲板上走下來。我趕緊關上門,從門縫裡偷著往外看,看見那個女人,從樓梯上走下來。她穿著運動衣和長褲,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躡手躡腳地溜進自己的房間。當時她肯定是去物色,殺害東順司先生的地方了,還搗鬼讓操舵室的保險絲短路。剛才你也聽到鰍澤醫生問船長,是否可以故意延遲著火的時間,船長的回答是『那沒問題啦』。」

我回憶起女律師盛氣凌人的態度,和冰冷犀利的眼神。對了,這女人一定調查了另外六個人的背景,和過去的所作所為。

「我想起來了。東順司先生的屍體被發現之後,她說自己一直躺在床上。如果她心裡沒有鬼,何必隱瞞自己去過駕駛甲板這一點。」

「啊,一旦知道了這些,就是她的陰謀詭計,一切都能夠解釋的通了。奈良井先生和東順司,都會對女性放鬆警惕。而且對律師來說,利用心理詭計捏造借口,藉機靠近他們,也是易如反掌。她就這樣制裁了兩個人,大概還企圖制裁所有的人。」

東川牧彥再次把視線,轉向黑黝黝的波濤,嘆了口氣說道:「事實上,我確實罪有應得……」

我愕然地看著東川牧彥,他似乎忘了我的存在,面對漆黑的大海,開始了自己的傾訴。

「那是昭和四十五年的秋天,距離現在已經過去十八年了。我當時四十五歲,在東京總部的經濟部,從事記者工作,躊躇滿志……」

「是嘛!……」我不知道東川牧彥將要說出什麼來,滿臉訝異地望著面前的這個男人。

「逃脫法律制裁的罪行啊。事實上,如果那件事情敗露的話,我和她都觸犯了國家公務員法,必須承擔刑事責任。她違反了公務員的保密義務,而我犯下了泄露國家機密的教唆罪。昭和四十七年,也曾經發生過類似事件,當時的兩位相關人員被檢察機關起訴,圍繞『國際利益』、公民『知情權』,以及新聞報道的自由這幾個熱點,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的反響。而我的所作所為,只有極少數人知道真相,沒有驚動新聞媒體。在外界看來,我甚至被當作英雄。她卻被悄悄地處分掉了……」

「混蛋,她是什麼人?……」我操心地多問了一句。

東川牧彥茫然地看著海面,沉浸在對過去的回憶中。

「我負責通產省的新聞,當時的煤炭局局長,有一個很可愛的女秘書。她叫橋口由枝,三十二、三歲的年紀,丈夫是一個普通上班族。兩人有一個年幼的孩子。我每天和她見面,有時開點小玩笑。我感覺她並不反感我……」

橋口由枝——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就是那盒磁帶里提到的……

「有一次我和她去喝酒,把她帶到賓館裡,想不到她對我很順從。我對天發誓,一開始我壓根就沒有利用她的念頭,純粹是被她的魅力所吸引。當然,如果你問我,是不是百分之百地純粹,我也難以回答……」

東川牧彥黯然神傷的臉,暴露在冰冷的晚風中,似乎只有此刻,他才百分之百地敞開了自己的心扉。

「總之,我們的關係發展成了『私情』。她會在枕頭邊,把工作中得知的情報,不經意地透露給我,也許是為了討我的歡心……不,這也是我自欺欺人的說法,其實是我巧妙地誘導她,說出了那些機密的情報。」

正值壯年的東川牧彥,在床上抱著楚楚動人的女白領,這一幕景象,栩栩如生地浮現在我的眼前。

「有一次她告訴我,有兩家大型石油公司即將合併,煤炭局局長已經收到了,記錄兩家公司談判內容的秘密文件。外界對此一無所知,如果我能夠得到內部資料,這將是一個獨家新聞。因此,我就拚命地懇求她,給我看一下文件的複印件,向她保證,我絕對不會給她和通產省添麻煩,一定不會暴露情報來源,請她一定要相信我。」

「是嘛?……恐怕……」我冷笑著回了他一句。

「然後,我一再強調自己對她的愛,信誓旦旦地保證說:等到這件事結束之後,我就立刻和妻子離婚,跟她結婚。還說自己已經向妻子提出了離婚,以此逼迫橋口證明對我的愛。她知道這件事情很棘手,但經不起我的再三要求,最終給了我一份文件的複印件。我根據這份文件,寫成了一份署名報道,發表在報紙上。不出所料……不,應該說造成的轟動效應,遠遠超過了我的預期。因為,這兩家石油公司原計畫在一個月以後,發布合併的消息,事先需要和客戶、銀行、工會進行商榷。你也知道,石油公司和資本鏈息息相關,毫不誇張地說,這兩家公司的合併,將改變產業社會的風向,對相關產業也將帶來不可預測的影響。而企業合併,向來就是經濟新聞的源頭。我沒有公布情報的來源,後來憑藉這則報道,獲得了報社的社長大獎。」

「得了大獎,情報來源難道不會暴露嗎?」

「報社記者對情報來源和取材方法,必須進行保密,這是業內的行規,所以,只要我不鬆口,領導也不會強迫;即使有所察覺,也不會公之於眾。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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