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鈴聲把我從睡夢中喚醒了。兩張並排擺放的單人床旁邊的床頭柜上,放著收音機和鬧鐘,昨天晚上,我把鬧鐘設置為七點五十分。
我按停鬧鐘,在床上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昨晚大概十點半,我回到了房間。雖然晚餐當中,響起了莫名其妙的錄音,但後來大家一致認為,那些都是船主的惡作劇。
之後再也沒有人提起那件事情,大家一邊吃飯,一邊漫無邊際地閑聊消耗熱;雖說是漫無邊際,可是,這些都是有地位、有教養,從事專門職業的人,所以,閑聊也妙趣橫生;而且,他們還不忘照顧到最年輕、最缺乏人生經驗的我,特意選擇一些我也能加入的輕鬆話題。
晚餐非常豐盛,酒也都是上乘佳釀,我喝了不少拉圖堡紅葡萄酒。
然而不可否認,我的心中,還是泛起了莫名的不安,和一絲受到威脅的緊張感。
就算是惡作劇,宇野家的人,到底是怎麼查出來的呢?關於我和脅村雄一郎的關係……
但我很快把這個念頭,驅逐出了腦海。在日常生活中,盡量避免讓煩心事影響自己,只考慮眼前最重要的事情。這是我從爸爸那裡,學來的人生法則。
晚飯後不久,龍崎劍四郎去交接,換回東順司回來吃飯了。九點左右晚餐結束,奈良井開始收拾碗碟。大家一起把盤子拿到廚房,接下來的事情,只要交給洗碗機就可以了。
奈良井說他要準備明天的早飯,所以留在了廚房裡。其他人就坐在沙發上繼續喝酒。
快到十點鐘的時候,奈良井從廚房裡出來了。我和久世元子,還有奈良井三個人一起下樓,回到起居甲板上。
久世元子先用浴室,然後是我。我回到房間的時候,差不多是十點半。我和平時一樣,寫完日記才上床睡覺,當時已經過了十一點。在我思念爸爸的時候,脅村的臉突然從黑暗中浮現了出來。
「桶谷瑤,你在1986年4月,造成脅村雄一郎死亡。」高亢的錄音聲在耳邊迴響,我蓋上毯子努力讓自己快點入睡。
幸虧船身輕輕搖晃,宛如搖籃,我很快就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
想起早飯是八點半開始,我精神抖擻地起了床。拉開枕頭邊上的窗帘,燦爛的陽光照了進來。窗戶的下半部是清澈碧藍的海水,上半部是耀眼透亮的天空。
我洗好臉,換上一件檸檬色的小西裝,簡單地化好妝後走出客艙。
打開船廳門的一瞬間,烤麵包的香味立刻飄了過來,但是廚房裡空無一人。
東川、鰍澤、久世三個人站在甲板上。東川抽著煙斗,幾人憑欄遠眺。
我走過去和他們打招呼。
「今天又是好天氣。」我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海風,「船現在開到哪裡了?」
「剛才問了阿東,他說在伊豆半島南邊。」東川回答,海風吹拂著他貝雷帽下面,露出的灰色捲髮。「已經看不見陸地了啊。」
「現在四周都是海面,阿東說,再開一段會遇上黑潮。」
四面都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可能因為船開在外海,雖然天氣晴朗,風浪卻很大,船身晃動得也比昨天要厲害。
「今天傍晚在御前崎靠岸,對吧?」背對著我,站在船尾的鰍澤弘,轉過身來說道。
「嗎,不是說船主會上船嘛。」久世元子回答。
鰍澤弘把視線投向大海,把眼鏡往上推了推,又慢慢地轉過身來。
「我後來一直盤算,今天見到船主,我先要問一問他,關於昨天錄音的事情。就算是惡作劇,那些話也太過分了。我要聽聽船主怎麼回答,說不定我就在御前崎下船。」
東川牧彥和久世元子對視了一眼。鰍澤昨天還說搞不太懂,大家為什麼如此在意,一個無聊的惡作劇。
「您沒有必要這麼生氣。」東川牧彥一邊做頸部舒展運動,一邊說道,「這只是個黑色幽默,我還慶幸自己又多了一個寫散文的題材。當然了,錄音里說鰍澤先生您,殺害了一個女人,罪行最為嚴重,也難怪您無法接受。」
「你什麼意思……」鰍澤弘氣得太陽穴上青筋暴起,「你不是也逼死了一個女人嗎?」
一瞬間,兩個人屏息睨視著對方。
「無論是殺了某某,還是導致誰誰死亡,只不過是措詞的不同,說到底,大家都犯了同樣的罪。」
鰍澤醫生加上一句,語氣稍微平緩了一些。
「說什麼『你們的行為在事實上相當於殺人』,這完全是在胡扯八道。」
「我也贊成找船主問清楚,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
「是啊。希望儘快搞清楚狀況。」
看到兩人握手言和,我如釋重負。這次我是特意來散心的,可不願意每天劍拔弩張的樣子。
「但是,也不能保證問了船主,就能夠真相大白。」久世元子摸著臉頰,表情複雜。
「何出此言?」
「因為也有可能,是眼下在船上的某個人,把磁帶偷偷地放進去的。」
「你的言下之意是……印第安那號、宇野這個名字,還有那些陶瓷動物……」
「名字相同可能是偶然,說不定有人利用了這個偶然。那些陶瓷動物,可以上船後再放上去,那兩個船員好像之前也沒有察覺。」
「如果真是哪位客人搗鬼,那只有奈良井先生了。」東川牧彥把煙斗從嘴裡拿出來,舔了舔嘴唇,「我們分好房間後,他馬上就去了廚房,後來一直在那裡。」
「這樣一說,我也覺得那人有點不對勁……」說到這裡,我慌忙回頭瞥了一眼船廳,餐桌附近沒有奈良井的身影。
「什麼?……」久世元子湊過來,好奇地問道。
「那個……有可能是我搞錯了……那人說自己是職業高爾夫球選手奈良井,對吧?因為我以前看高爾夫精英賽,所以,一開始就感覺似曾相識。聽他自我介紹後,我也恍然大悟:原來是打高爾夫的奈良井啊。」
「嗯。」
「但是,昨天在餐桌上,他給我們分湯的時候,我在近旁看到了他的側臉,發現一件怪事。打高爾夫的奈良井先生的右眼角處,留有一塊傷疤。那塊傷疤雖然不大,但是,電視里放特寫鏡頭的時候,會因為光線原因很顯眼。五、六年前他還不時能贏球,所以報上也登過他的照片。」
「奈良井先生……也就是說現在船上的這個人,臉上沒有傷疤?」
「沒有,昨天我就覺得蹊蹺。」
「是他在冒充別人?」久世元子驚訝地號叫起來。
「嗯,怎麼說呢,畢竟我也沒有見過奈良井先生本人……」
我看著這兩位男士,本來想徵求他們的意見,可他們的表情也模稜兩可。
「我不太懂高爾夫球……」
「我只知道那些有名的選手……」
「他的烹飪技術還是不錯的。」久世元子笑著說。
「他的真實身份會不會是廚師?」東川牧彥半開玩笑地說。
「先別管這些了,該吃早飯了吧。」
聽到久世元子的提醒,我看了看錶,已經快八點四十了。站在甲板上感覺有點冷了。
我們陸續走進船廳,室內仍然瀰漫著麵包的氣味,但是,聞不到咖啡的香氣,廚房也還是昨天的老樣子,似乎奈良先生,井並沒有起來做早飯。
「奇怪,昨天是他說八點半吃早飯的呀。」東川歪著頭,疑惑不解。
「睡過頭了吧。」
「但是,昨天他不是說,打高爾夫球的人,都習慣早睡早起嗎?」
「會不會是暈船了?」鰍澤弘眉頭緊鎖,「有時候看似身強力壯的人,往往最容易倒下。我去看看。」
醫生走出船廳下樓後,我和久世元子進了廚房。
「看來只能靠我們兩個了。」
「您平時做飯嗎?」
「我可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呢。每天早晨上班之前,都給丈夫和孩子們做好早飯。」
「啊,這裡有烤麵包爐。」我看著烤箱旁邊說。
「昨天晚上事先設置好了,今天早上八點,自動開始烤麵包。」
「怪不得聞到麵包香味,那也就是說,奈良井先生果然沒有起床……」
久世元子打開冰箱,我開始準備煮咖啡。聽到開門的聲音,我們回過頭去。
鰍澤醫生盯著我們,臉色蒼白,有些精神恍惚。鷹鉤鼻上的眼鏡突然滑了下來,目光渙散沒有焦點。
「那廚師怎樣了?」久世打趣地問,「還在床上?」
鰍澤醫生輕輕點了點頭。
「暈船這麼厲害?」
「不是暈船……比暈船更嚴重……」
「什麼?……」我們吃驚地望著鰍澤醫生。
鰍澤弘喘了一口氣,嘴裡發出奇妙的嘆息聲:「奈良井先生,已經死在自己的床上了。」
「胡說!……」久世元子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嘴唇有些痙攣,「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