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證人

10月7日善福寺兇殺案發生當天的傍晚5點多鐘,久藤恭太在自家門前被兩個陌生人叫住了。

3點左右,恭太從學校回到了家裡。從上午就開始下著的雨終於停下來了。他先將書包放回家,然後出去和附近的小朋友打了一會兒棒球。

當他打完球,正往皮手套里插進拳頭入家門時,突然聽到有人叫他。

「喂……你就是久藤恭太君嗎?」

他轉過臉來,發現兩個男子從昏暗的路邊上走過來,一個穿著黑色西服,另一人披著灰色雨衣,個子高高的。

「對……」恭太點了點頭。

他們再次朝著沒有掛門牌號的房門口望了一眼,然後視線又回到了恭太身上。

「我們是西荻窪警察署的——」

身披雨衣、高個頭兒的那個男子壓低嗓門說著,並用咄咄逼人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身材矮小的恭太。他那高顴骨、雙唇緊閉、乾瘦的面孔給人一種冷漠而銳利的感覺。很難想像在他的臉上會出現笑容。

「……」

「你是不是每周三次到善福寺公園上面的訓練場去練劍啊?」

「是的。」

「聽訓練場上的人說,你總是一個人從公園裡面向上爬蕪藏寺旁邊的那個坡,對嗎?」

「對!」

「你今天早上爬那個坡路時,大約是幾點呢?」

談話間,剛散開準備各自回家的小朋友們也都停住了腳步,走過來豎起了耳朵聽著。在練馬區西南端的關町這一帶,地形多為起伏不平。在青梅街北側的這塊慢坡上,一些古老的住宅鱗次櫛比。恭太的家就是一套久經時代變遷的灰泥牆結構的公寓房。這是一棟幾戶人家共住的長長的房屋。他家住的就是其中的兩間相連的房屋。在一起玩的小朋友們,基本上不是住在這棟長房屋裡的,就是住在衚衕里的孩子。

「去的時候是6點半左右……回來時是7點40分左右……」

「噢!」刑警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時,門開了,恭太的母親從裡面探出她那張長有「養麥皮」的臉來。她正要對恭太說什麼,突然看到站在眼前的兩個外人,便吃驚地打量起來。

高個頭兒的刑警一邊從內兜里掏出一個黑色小本,一邊低聲快語地自報姓名道:「我是西荻窪署刑事科股長和栗。」

另一位身穿黑色西服、年齡稍小點的男子默默地低著頭。

「怎麼,這孩子出什麼事了嗎?」

「沒什麼,我們想打聽一下今天早晨他去劍術訓練場的路上遇到的情況。可以嗎?」

這個自稱叫和栗的男子用眼光朝屋裡暗示了一下。

「噢,那就……請進吧!」

恭太的母親慌忙將脫在地上的涼鞋、靴子等往角落裡靠了靠。

恭太先走進室內的榻榻米上,和栗則在榻榻米的邊緣上坐了下來。由於並排坐不開,年輕一點的刑警便站在外面沒鋪地板的地方,然後背著手關上了門。

和栗把眼梢兒一挑,用他那明亮的眼睛盯著恭太問道:「因為事關重大,所以希望你仔細回想一下今天早晨去劍術場的路上,你在蕪藏寺附近遇到什麼人沒有?」

恭太立刻回想起早晨發生的事情。今天一天他就反覆想著那件事,時不時衝動得只想講給別人聽,但最終還是把話憋在了自己肚裡。

不過,既然被威嚴的警察問起這件事,也就只好說出來了。

「遇見過。」

恭太一回答,和栗的目光便來了神兒。

「在什麼地方遇見的?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個男的……在那個坡路上,我差點掉進河裡,是他救了我。」

「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

「那個人是從哪邊過來的?」

「我想可能是從蕪藏寺裡面出來的。」

緊接著展開的兩三分鐘的話題,就像一股暖流,又重新湧上了恭太的心頭。——自己說了聲「謝謝」,但是對方只揮了揮手就跑開了。雖說自己對此有點不滿,但別的也沒什麼可說的。當時拚命地抓著矮竹子的自己的雙手已經開始麻木了,心想這下可完了。正在這時,眼前突然冒出一個健壯的漢子來。那漢子伸出手緊緊地拉住了自己的左胳膊,接著又拉起了右胳膊。那雙強有力的大手,那雙盯著恭太給他鼓勁的深邃的眼睛,那張胖乎乎的淺黑色的臉寵,還有夾雜著煙味和西裝上的汗臭味的溫乎乎的體臭味,給人一種親切的感覺。此時,所有這些一幕幕地浮現在恭太眼前。

不過那漢子的手比父親的手涼多了,不知為什麼涼的讓人害怕。而且,不知為什麼,他臉上流了那麼多的汗。

其實恭太也知道那個人根本就不像他父親,在他朦朧的記憶中,父親是個頭髮捲曲、五官端正、身材稍微矮小些的人。

儘管如此,那個漢子的出現也實在太妙了。當他的手觸摸到恭太的那一瞬間,在恭太的意識里,他無疑就是自己的「父親」。不,也許他的存在比那個只留在記憶中的父親更真實、更可靠。

恭太本想把這個小故事講給別人聽的,可是不知為什麼他強烈地抑制住了自己的這種想法,結果到現在還沒有說出口來。就連那天早晨回到家裡,見到已經為他做好了早飯的母親時,他也沒有開口說這件事。

自恭太的父親離家出走之後,母親久藤初江就在新宿的一座樓房裡干起了勤雜工。她每天送恭太上學走後才去上班,下班回到家裡時一般是下午6點左右,比恭太回家晚一些。而且晚上她還縫製衣服,一直干到12點左右。也許是出於這種原因吧,就連在兒子恭太的眼裡,今年才38歲的她,看上去也比實際年齡要大得多,並且始終顯出精疲力竭的樣子。在她那開始有點鬆弛的眼瞼內,一雙微微發黃的眼睛總是透出慈祥的目光。有時恭太想對母親說些什麼,但一看到母親那憔悴、憂慮的眼神,就閉口不言了。也許是因為恭太到了這個年齡就逐漸覺得,如果將外面的事情逐一告訴母親的話,有點難為情了,好像這樣做的話很無聊似的。

果然不出所料,初江帶著有點兒吃驚而又不滿的心情注視了恭太一會兒,然後又將目光移向和栗,問道;

「喂,這與今天早晨發生的事件有什麼關係嗎?」

「有。」

被初江一插嘴,和栗看上去有點兒心煩。只見他緊蹙雙眉,鼻子上面又多了幾道深深的橫紋。他又快言快語地解釋道:「因為兇手很可能是在6點半左右逃離現場的,所以我們正在向當時從附近路過的人了解有關的情況。」

恭太突然覺得周圍晃了一下。兇手——!刑警好像在追查兇手。因為傍晚時附近的幾個初中生談論過今天早晨在善福寺發生的兇殺案,所以恭太也知道此事。這麼說,這位刑警是不是在懷疑那個人就是殺人犯呢?

「那麼,就是說你在6點半左右碰見了從蕪藏寺院內出來的那個人了?」

和栗轉向恭太,很不自然地咧著嘴微笑著。

「叔叔們想聽你詳細談一談有關那個人的情況,怎麼樣?」

這次他慢慢地抬起胳膊,看樣子想把手搭在恭太的肩上,而恭太卻挪了一下身子,結果他的手拍空了。

「是個年輕人吧?」

恭太默默地低著頭,他感到很奇怪。

「說說大體年齡就行。」

「起初我認為是個老人,可是,也許是個年輕人吧……」

「30來歲吧?」

「這個……也許是20多歲。」

其實恭太也判斷不出那個人究竟有多大。

「20多歲的話是個年輕人嘍。可是你為什麼最初認為他是個老人呢?」

「這個……」

「那麼,他還是30來歲吧?」

「也許是吧。」

和栗閉上嘴,從鼻子里喘了一下氣。他臉上的表情表明他在極力剋制自己焦躁的情緒。

「個頭兒高呢,還是矮點?」

「中等個吧!」

「遇到他的時候,你是否覺得他有些慌慌張張?」

是的,恭太現在才意識到那個人的確有些慌張。他根本就沒理會恭太向他致謝就跑開了,肯定有什麼急事。

但是,恭太卻用極為平靜的語調回答道:「我想不是,因為,如果他慌慌張張的話,就不會過來救我了。」

說這句話時,恭太自己也感到有點吃驚。

「嗯。」

接著,刑警又細心地問了那個人救恭太上岸的情況。恭太基本上回答了實際情況。不過,他最後說由於事情發生在一瞬間,所以沒記清對方的確切相貌。實際上,一旦問到具體細節時,恭太就覺得自己的記憶實際上很模糊。比如,恭太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那人到底穿什麼顏色的衣服了。和栗不滿地瞪了恭太一眼,然後環視了一下雜亂無章的房間,和身後的另一位刑警交換了一下眼色,重新皺起眉頭,看著恭太問道:「除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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