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手術

10月30日是個星期三,M大醫學部血管外科的堀內雅行教授就該院腦神經外科的吉開教授所進行的兩個「手術」一事正式向大學倫理委員會提出了質詢請求。

M大醫學部的倫理委員會是由學部內的教授和包括助手在內的20名成員組成的,每年都要換屆。這個團體平時也沒有什麼具體的活動。如果有了什麼問題,要對實際情況進行調查時,或對某一學術方面問題要求進行討論時,教授會向理事會提出建議。

由於堀內教授要求質詢,倫理委員會開始對吉開專太郎及九名醫師、六名護士在今年5月28日至29日、10月3日至4日的兩次「手術」中對四名患者實施頭身置換的「手術」之事進行調查。醫師中參加該「手術」的有:

腦神經外科教授吉開專太郎和他的助手佃清人副教授、講師杉岡卓和助手高橋弘之,血管外科的副教授野川進二和助手渡邊明夫,另外還有麻醉科的三名麻醉師。

四名患者中的兩名是5月28日從大矢外科醫院用急救車運來的百合澤平、51歲,瀨川聰、26歲。這個「手術」是將百合澤的頭移植到瀨川的身體上,也就是說是安在了瀨川的頸部。10月3日的「手術」的患者則是大學醫院第一內科的肝癌患者多賀谷德七、64歲和因「植物狀態」住在該院的H.C.U室的小森貞利、56歲,「手術」是將多賀谷的頭移植在小森的頸部。

在「手術」的事實還沒有完全澄清的情況下,11月15日召開了教授會,對有關人員進行了質詢。後來,對該「手術」的善後處理的討論也沒有達成什麼具體意見。

教授會對此事的結論也只不過是不要將該「手術」的內幕向外部泄露。這是因為怕引起社會上的各種議論和猜測。對有關「手術」的消息還進行了封鎖,以防止出現帶有攻擊性的報道。此間,「手術」的最高責任者吉開教授接到了東警察署的傳訊。

面對警方對「手術」具體內容的質詢,吉開教授只是避而不做正面答覆。

吉開對警方說:「關於這個問題,那要等到12月4日,因為那時要在東京召開日本腦神經外科學會。我打算在會議上把這兩次『手術』的結果作為主要的發言內容。這是我將多年的研究成果正式在學會中發表的論文,同時也等待同行們對這一成果予以正確評價,這也是作為科研學者對自己抱有的堅定信心。現在不能說的主要原因是要避開新聞媒界的各種報道和猜測。關於『手術』的詳情,我想只有在學會的會議上才能聽到。」他用平淡的、充滿自信的語氣回答了警方的質詢。然而圍繞著學術會議報告,流傳著各種風言風語。

「吉開教授急於要更改講演題目。」這是堀內教授在電話中對五須田律師說的。

現在距學術會議召開還有一周的時間。堀內教授自從上次向五須田講了有關「手術」的事後,應五須田的要求,經常打電話通報有關學會的情況。

「他確實要在12月的學會上發言,原定將就組織免疫等基礎課題進行講演。為了不使這兩個『手術』引起社會上的騷動,所以就改變了講演的內容……這是腦外科的有關人員的推測。」

「那這麼一來他也許就不把『手術』的情況在這個會議上發表了吧?」五須田問。

「有可能。對於最初『手術』的有關者百合澤和瀨川,他們是打算隱瞞下去的,這是因為被做『手術』的兩位患者先是在他過去的學生大矢的醫院的,然後又由大矢外科醫院運到了大學醫院。這雖然可以說是一種巧合,但又怎麼能解釋在瀨川家屬尚不知曉的情況下對其進行手術一事呢?而第二例『手術』,一開始就是秘密進行的,所以就算成功了也無法作為醫學成果公開。所以他們也不好將此事公佈於眾。」

「這一次若再失敗的話,也許還會進行下一次。」

「這次就是在百合澤『手術』後活了四個月的基礎上總結經驗,著手再做第二例『手術』的。如果能夠成功,就有可能讓多賀谷多活三個月至六個月以上,以確認神經機能的再生程度,用於在學會中發表。然而,在此之前,這個消息已經泄露了,面對輿論的聲討,吉開教授不得不改變初衷,決定在12月舉行的學會上公布有關這兩例『手術』的情況。」

「原來是這樣……」

「吉開教授不僅僅是個臨床研究專家,還是個有著很『高明』政治手腕的人物。他瞄準了下一屆學部部長的位子,因而在方方面面本來不該有所疏漏的。」堀內教授又用有些嘲諷的語氣說,「對於『手術』的事,地方檢察機關已經出面,特別是在百合澤死的前後,警方察覺到了『手術』中的問題,因此以地方檢察機關為主對吉開教授在『手術』中的『殺人』問題表示出了質疑,進行了內查。這些事都沒能避開好事的記者。就這件事而言,以法律的觀點來看,還是頗有意味的。」

五須田在就此事進行著默默的分析。

「如何確定人的死亡,也就是說人的機體處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作為死亡的前題,是件非常棘手的事。這麼一來,事情會出現個180°的大轉彎。」

「……」

「基本說來,醫學的治療行為有時與法律行為有矛盾。這裡所說的是醫學中的一般能被人們接受的方法,不過,這種被人們接受的方法也僅僅限定在試驗的場合。其結果即使是成功了,也不能說就沒有違法的行為。因此,在這種情況下,需要先獲得有關患者和家屬的同意,這是最主要的依據,也可以視為最有說服力的依據。這不過是我個人的想法。人的生命是依靠頭腦來維持的,對於腦壞死的人來說,提供了身體並不能說明什麼。對於身體的提供者來說,『手術』的施行人可能會被以殺人損壞屍體的罪名定罪,我想這是有可能的。如果要是以殺人來定論,那麼關於死亡的判定就會有新的說法。但假如說還是採用腦死的說法,那麼『手術』殺人的罪名就會被否定,接著就是損壞屍體的罪名也同樣被否定,而這裡面的關鍵問題就在於死者的家屬是否曾同意過了。」

「啊……」

「另外,對於腦壞死者來說,也許一致的意見即為死亡,這是得到認可的。那麼,也就是說,這樣的『手術』是得到醫學界認可的,違法的問題也就不存在了。這麼一來,也就沒有必要追究刑事責任了。」

「那麼,最後的認定將如何做出呢?」

「要說最後的裁決,我想還得專家出面進行鑒定,要聽聽他們的意見。其結果無疑也就是說明一下現代醫學已發展到了什麼地步。」

「但這會引起社會輿論……」說到這兒,對方沉默了。事態的發展已如五須田所預料的那樣,堀內把「手術」的事提到了倫理委員會,事態會急劇發展成社會問題。通過新聞媒界的宣傳,學術界的事將在社會上引起強烈的反應,成為世人關心的焦點。

雖然目前還沒有在學會正式提出這件事,但是今後事態將怎樣發展,且堀內教授日後是否會被牽扯進去,五須田對此也難以預料。

過了一會兒,五須田用平靜的口吻說:「不過,學會的發言是有時間限制的,詳細的內容還會在學術雜誌上發表吧。」

堀內也沉默了一會兒,語意曖昧地說道:「這樣的話,也許世人自有公論吧……」

日本腦神經外科學會於12月4日在東京的國立教育會館召開了年會,會期為三天。

吉開專太郎是在會議第二天的下午1點開始做45分鐘的特別發言的。在這個會議上的發言一般為7到10分鐘,但對於特別發言的人會給予特殊照顧。

12月5日的早晨雖然下了一場冷雨,教育會館前卻仍然停了許多輛新聞採訪車,使這寒冷的冬季無形中增加了生氣。

講演是在會館的第一會議室進行,到會的聽眾約有一千六百餘人,連通道里也站滿了人,這次會議的聽眾是空前的爆滿。與會者大多為學會的會員,他們都是專業大夫,另外也還有些其他的學者和評論家。血管外科的堀內教授、五須田律師經過申請也得到了學會准許他們參加會議的批准。今天講演的題目是社會所關注的內容,為此,大約五十多名文字記者及攝影記者也得到了特殊照顧,進入了會場。

下午1點,坐在主席台中央的腦神經外科學會的會長向與會者簡單地介紹了坐在他右邊的吉開教授的發言內容:

頭顱全置換手術介紹

今天講演的標題橫幅已醒目地掛在會議室的正中央。接著,吉開教授出現在左邊的講台上。他頭髮花白,身材敦實,穿著一身得體的西裝,會場里掌聲雷動。

站在講台上的吉開教授環顧了一下仍在鼓掌的聽眾,微微地鞠了一躬,顯示出一種久經沙場的老練態度。從他那輪廓優雅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緊張,他雙目炯炯有神,顯得分外精悍。

他向會議的主持人行了個注目禮,說了些表示謝意的客套話。當他轉身面對台下的聽眾時,會場已變得鴉雀無聲。

吉開手持講稿,微微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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