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指紋

五須田潤造律師與國立大學醫學部血管外科的掘內雅行教授的會面是在10月20日的晚上,也就是高原典代來他家的八天以後。

——其實,五須田並不都是因為典代的事約見堀內教授的。

五須田把12日來訪的典代所講的事分析了一下,結論就是典代前來的目的是對父親小森貞利在大學醫院中的死因有許多疑點。她那含混不清的敘述並沒有引起律師的興趣,因此他對此表現出了漠然的態度。他想,這也許是失去父親的痛苦造成的心理反常反應吧。這就是律師根據典代所說的事情的推論。不過,就小森的死而言,如果假定真是有預謀地讓他早死,即使是這樣,那取證也是十分困難的。

主治醫生會一口咬定是自然死亡。根據日本現代醫學的規定,小森的死也不能用「安樂死」這個範疇來進行判斷。

以上的推測已經得到了典代的默認。

另外,她所強調的就是不知什麼原因她的哥哥利幸沒有及時將父親去世的消息通報於她。對於這一情況,五須田認為也是重要的疑點。至於財產方面,五須田也詢問過典代,可是,據她講,根本不存在這方面的問題。

與典代談過話的第二天,五須田接到了「魚水聯誼會」的通知。這個聯誼會不是專業人員的組織,而是由醫生、律師、銀行和各行各業的高級職員及一些大企業駐M市的分支機構的領導組成的團體,會員約有十餘人,每個月都有一次到飯店一塊兒就餐的社會活動。最初它是大阪國立大學畢業生的集會團體,現在已不僅局限於這個範圍。M市不比大都市,排外性很強,因而一些地方上畢業的大學生也參加了進來。會員相互進行各種交流,會裡還為會員組織有興趣的活動。該會的名稱意即「魚水之情」。

五須田看了出席會員的名單後,一個想法在他腦海里一閃而過:可以與堀內教授見一面,順便向他打聽一下小森的情況。這是因為他曾聽典代講過小森住的是大學醫院。小森的主治醫佃副教授正好與堀內教授同在一個醫院,而血管外科堀內教授的研究室離吉開教授的研究室很近,恰好兩位教授之間平素關係對立,而佃副教授又是吉開教授的心腹。五須田想利用這個複雜的關係來了解小森的情況。

20日晚上,參加過「水交會」活動的五須田與堀內教授以及一個公司的高級職員一同去了一家酒吧。酒吧是在一家飯店的地下室,這裡的品位很高,環境優雅。

三個人坐在離吧台很近的一張桌子旁,周圍沒有其他人。喝了近一個小時的酒後,那位職員表示告辭,堀內也隨著站了起來,但五須田勸住了堀內,他不得不重新坐下。那位職員明天早上要去打高爾夫球,他就先走了,桌子旁只剩下五須田和堀內兩人。

「大約十天前,腦外科佃副教授的患者的女兒到我家來了……」這是五須田律師經過深思熟慮才講出來的,因為他覺得還是直截了當為好。

「嗯。」堀內答應著。從他那銀邊眼鏡後的眼睛裡可以看出他帶有戒心的神情。

他比五須田小十多歲,五年前還是大阪國立大學的副教授。就他現在在M市國立大學醫院血管外科的教授職務而言,在評定教授時,他是通過關係懇求過五須田的,因為五須田的老朋友是M大教授,而且還是在M大的教授中頗有影響的「大人物」,通過他說話,才使堀內得到了多數選票……因為有這麼一層關係,堀內對五須田十分信賴,也可以說他們之間無話不談。

「簡單地說,她認為父親是因為佃副教授搞了『安樂死』而去世的。」五須田先把典代的原話說給了堀內。

堀內對五須田接下來所講的話感到意外,他屏住呼吸認真地聽著,並不住地點頭,煙灰掉在了桌子上他也沒有察覺。聽完五須田的講述,堀內又追問了一句:「是那位10月4日因氣管堵塞而死亡的患者小森吧?他是個『植物人』,所以住在H.C.U室……」

五須田肯定道:「是這樣的。」

「那他的女兒所講的就是這些了嗎?」

「嗯……還有,她那生活在父親身邊的哥哥,在她父親腦死時並沒有立刻通知她,而是在心臟停止跳動的第二天的上午才給她打電話。當她從高知趕到這裡時,與父親告別的時間已經很短了。從這點可以看出,此事是有些費解。也許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說這是個疑點。」堀內全神貫注地傾聽著五須田的敘述。

「即使不存在這個疑點,可從遺體上也有變化。」這也是典代最後向他說的話,五須田又是照原話重複了一遍。

「遺體是怎麼一回事?」

「這……不知為什麼躺在棺材裡的遺體的腳與死者生前的腳完全不一樣。以前他因為腳大買鞋一直都很困難,這時的腳卻突然變小了,過去腳趾上的特徵也沒有了,這難道是與別人換腳了嗎……?作為『植物人』,經長時間的昏睡,就連腳也會變成這個樣子嗎?」堀內沒有回答,他完全聽呆了,手中的香煙也熄滅了,靜靜地看著五須田。

「如果是這樣,假設死者的女兒沒能最後見到死去的父親,火葬就已結束,而事實是別人的遺體放入了棺材裡,這豈不成了一部神秘的小說了嗎?」五須田笑著說。他不像平常講話那樣一本正經了,這也許是酒喝多了的緣故。

「不過,她倒是已經認準了死者的臉確實是死去的父親的……」

「那麼,她所注重的到底是什麼事呢?」

「也沒什麼特別的……我只是告訴她在這種情況下對主治醫生進行上訴是有一定難度的。」

「啊,是嗎……?」這時,堀內鬆了一口氣。在全神貫注地傾聽後,他上身在沙發椅上動了動,視線投向了昏暗的空間。

五須田拿起酒杯,招呼女招待。這裡的招待只有三個人,一般情況下,她們是在遠處站著恭候,當有客人招呼時,她們立刻過來為客人服務。

女招待添滿了酒後,馬上又離開了。堀內獃獃地坐著。他頭髮稀少,那肥胖的臉上緊鎖著雙眉,似乎是在集中精神思索著什麼,表情顯得有些僵硬。

「這位患者的事有線索可查嗎?」五須田追問道。

「嗯……」堀內若有所思地答應著。

五須田沒有說話,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雙方都沉默起來。堀內也拿起酒杯,猛喝了一大口,看看周圍沒有人,便用眼睛盯著五須田,好像有什麼事情要講似的。

「實際情況是這樣的……那位叫小森的『植物狀態』患者做過一次手術,時間是從10月3日的深夜到第二天的下午,大約有16個小時。這是一個大手術。」堀內把臉貼近了五須田,低聲說。

「大手術……?是為了氣管堵塞……」五須田也低聲地追問。

「這消息您是從患者的女兒那裡知道的吧?」

「不過,像這樣的手術應該是徵得患者家屬同意的呀!」

「不,我想患者的兒子是了解這一手術的。」

「那為什麼要做這個手術?」

堀內輕輕地咬著嘴唇,仔細地聽著五須田的話。他在凝視對方的同時,又讓自己陷入了沉思之中。過了一會兒,他說:「小森做手術的同時,還有另外一名患者做手術,這件事病歷上卻沒有記錄……也就是說,從表面上看只不過是一般的屍體解剖。」

「……」

「吉開教授介紹到H.C.U病房的是位肝癌患者,據說也只能夠活兩個月左右。」

「那,那麼,這位患者?」

「還活著,自從16個小時的手術後至今。」

五須田猛吸了一口氣,動了一下上身。堀內的言外之意他一聽就明白了,不覺得焦躁起來。

「重要的是……在同一個時間,兩名患者進行了長時間的手術,另一方的病歷卻沒有如實地進行記錄……腦外科吉開教授及他的部下副教授、講師,還有血管外科的人及麻醉師都參加了,共有九個人,另外,六名護士也參加了這次手術。參加手術的全體人員都被要求對此手術守口如瓶。」

「那麼,您是怎麼知道的呢?」

「這個,我當時去菲律賓開會,不在醫院,回來後,手術室的一名護士向我報告了這一秘密。10月3日晚,這位護士偶然在醫院,她就參加了這個手術。其他參加手術的護士們事先都得到了佃副教授和我的助手野川的『叮囑』,也就是對該手術要嚴守秘密。她是手術前才聽說讓她參加的。可是她不顧他們對此事不要外傳的要求,還是將此手術告訴了我。」

「血管外科的野川副教授也參加了?」

「是呀!以前野川就是以吉開教授為首的動物實驗小組的成員。」堀內嚼了口酒,嘴角上露出了不悅的神色。

「原來是這樣……」五須田逐漸地觀察到了堀內內心中的微妙變化。這是因為他自己的助手野川副教授也參加了這個難度極大的手術。堀內教授和野川副教授早在五年前就共同參加了教授的競爭,而野川失敗了。從那時起,兩個人就結下了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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