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廢屋

白天變短了,剛過下午4點,太陽光就顯得那樣的無力了。5點半後,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在這片住宅區里,從丘陵地吹過來的冷風像一盆冷水打在了島尾的脖子上,他不覺地將身子畏縮成一團,加快了腳步。

「怎麼又晚了!」島尾心裡想。

這是島尾去父親的印染場送完加工布料後回家的途中。現在的島尾是靠這一點兒收入來支撐自己的家的。最近,他幾乎沒有了工作熱情,經常是誤期,今天又到了最後一天,他急忙從清早干到晚上才將加工的布料送去。

自行車沒有了,他感到很不方便。他平時騎慣了自行車,想什麼時間就什麼時間去,也不需要花多少時間。三天前,他的自行車丟了。

10月9日晚,他接到苑子夫人的電話後,騎車去了百合澤家,把自行車靠在了百合澤家的籬笆牆邊上。回家時,是派出所的巡邏車把他送回來的,這使他完全想不起自行車放在什麼地方了。逐漸地回憶起來後,他便不由得戰慄起來,無論怎樣努力控制自己,卻仍然感到只是恐懼。他終於想起來了,是放在靠路邊的籬笆牆邊兒上了……這輛舊車值不了幾個錢,誰也不會要的。

「啊!好好地想想,去找找看,要是找到了,能騎自行車那該多方便呀!」最近,和美髮現島尾總是有著異樣的目光。島尾也曾不止一次到了路邊上坡處的百合澤家,但只見大門就像往常一樣地緊閉著,而門外的籬笆牆前也沒有了自己那輛自行車的蹤影。就在他確認自行車沒有了的瞬間,島尾猛然想起,在他5月28日刺殺了百合澤後的一個星期,他曾去過雜樹林,想看看「現場」,但那裡使他大吃一驚,別說是屍首,就連木屐和手杖全都沒有了。從那時起,自己就感到了這是不祥之兆,絕望和恐懼也同時向他襲來……

那時,島尾就曾如臨大敵般地瘋狂地向自己家逃命,當時的他只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不一會兒,他的身影就完全消失在黑暗的夜幕之中了。

這是一片住宅林立的地區,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公路已將這塊像大沙漠似的丘陵地橫切開。這裡幾乎沒有商店,只有來往的車輛在公路上穿流不息地行駛,偶爾還有公共汽車緩慢地從這裡駛過。如今,這裡已成了島尾外出的乘車之地。

下公共汽車後已過了很長時間了,當島尾習慣地向身後看去時,不覺心裡一動:距他約有三十米的地方有個人影兒在晃動,他身穿一身黑衣服,頭上戴著鴨舌帽,脖子上還系了一條有彩色條紋的圍巾,正低著頭輕手輕腳地跟著島尾……

島尾覺得這人一定是在跟蹤自己。島尾並沒有看清跟蹤者的面目,但他首先看到了那個人脖子上圍著的那條彩條圍巾。

「難道是他來了……?」島尾感到胸口像針扎似地陣痛。

島尾曾三次見過那身影。9日在百合澤家與百合澤的碰面使他神魂顛倒。從那以後,每當夜幕降臨,島尾外出回家的途中,都能見到這個身影在十到三十米左右的距離跟蹤著他。這身影時而出現,時而消失,但卻一直是跟著他的。那芭蕉布的黑上衣、結實的木棉褲子是百合澤的工作服,這正是島尾所見過的除了大島式和服以外百合澤所穿的衣服。但讓島尾怎麼也想不明白的卻是那像在做高爾夫運動似的走路姿態和所戴的那頂瀟洒的鴨舌帽,以及那白、茶、黑三色條紋的圍巾。

自「5月」事件後,島尾所見到的百合澤不知為什麼總是圍著圍巾。9月9日星期日下午見到的在工作室里坐著輪椅的百合澤圍著圍巾,前幾天的晚上,突然手握利刃出現在島尾面前時的百合澤仍然如此……

「他今天晚上拿沒拿刀子?他要幹什麼?」島尾想著,不由得心裡一震,「不是百合澤,又會是誰?」現在已不容島尾過多地考慮了,「他為什麼總跟蹤我,到底有什麼目的……」這時,島尾來到拐角處,他向左邊的小路拐去,搖晃著向丘陵的下坡走去。這片樹木十分茂盛的地區也是人煙稀少的地區,不過,近年來住戶已有所增加。

夜幕籠罩著濃密的樹葉和樹枝,只有西邊的天空還殘留著黃昏的橙色。島尾又一次轉頭張望,那人影已只距他十米左右。路上沒有其他人,這條路平時就很少有人來。

島尾停住,那人也停住,並且立刻轉過身去使島尾在這昏暗的樹木叢中根本見不著他的真面目。

島尾大步向前走,又猛一回頭,那人影立刻就站住了。借著附近的住宅里透出的燈光,島尾發現那人的右手處閃亮著陰冷的寒光。

「原來是拿著刀呀……」島尾全身的神經似乎都集中到了後脊樑上,那腳也不聽使喚了,但他還是奮力地向前,同時又覺得身後的跟蹤者離他已越來越近……

他是要襲擊自己嗎?機會不就是現在嗎……?既然這樣,那百合澤在此之前曾多次跟蹤自己,連續地進行恐嚇,肯定是為了折磨自己,使自己精神受到刺激,然後再達到殺死自己的目的。前幾天的那個晚上的假訃告,其實就是要殺自己的未遂事件,這執著的尾隨,絕不僅是脅迫……這是百合澤想通過長時間的折磨來看看自己還能堅持多久,這是百合澤不用說話和動手來使自己自行地崩潰……

「我不吃你這一套!」儘管這樣想,島尾的心還是一下子全涼了,他如同被人追逐的老鼠,完全喪失了氣力,對手也已清楚地看到了他的弱點。他將步子放慢走到了拐彎處。走過了這個彎道後,他又向下坡路走去。

他現在所處位置的右邊是個土堤,那裡樹木繁茂,左邊是個懸崖,懸崖邊是一棟兩層小洋樓的樓頂。這個樓頂比路面還要高,島尾上了這長滿爬山虎的混凝土的樓頂的平台。

在這裡,通過樹與樹的間隙可以看到島尾的家。這個樓頂是由玻璃和混凝土鋪成的。這樓已經沒有了住戶,由於多年失修,顯得一片凄涼。樓頂上有下雨形成的積水,木板和乙稀樹脂桶亂堆在一起。側面的那個包著鐵片的煙筒是這棟樓的至高點。

島尾在煙筒後面屏住呼吸藏了起來,等待追蹤者的到來。他想從背後向追蹤者來個偷襲。然而,他來這裡時只顧了逃命,什麼武器也沒有拿。

「啊,有了!」他發現了排雨水用的鐵皮管兒,「這回我可要要你的命了!死屍就放在這廢屋後面。」島尾這樣想。

若是追蹤者要走的話,自己反而應該把他引到這邊來。他顧不得多想,這時殺意已在他心中燃燒,馬上就要迸發出來。

「今晚,務必要……」上坡路上出現了人影,那人把帽檐兒壓得很低,圍巾下是一身黑衣褲,是個小個子身影。

島尾雙手抱住煙筒,身體緊貼住煙筒的外壁。當人影從他面前閃過的一瞬間,他彎下腰去拾身邊的鐵皮雨水管兒時,右腳沒有站穩,使一小塊預製板掉了下去,發出了響聲。那人影站住了,慢慢轉過身,張開雙臂、抬起頭,在黑暗中尋覓著。那個動作和威嚴的表情正與百合澤相同。

當對方發現島尾時,突然停住不動了。黑暗中,島尾沒有看清那人的面孔,只見那兩隻白白的手在晃動著。猛然間,只見右手裡的刀刃向上直衝島尾的心臟而來。

島尾立刻離開了煙筒,現在的島尾似乎完全被周圍的恐怖束縛了,鬥志也完全喪失了,所能表現出的只有恐懼了。

「為什麼百合澤又復活了?啊!分別是他站在我面前,那沒有傷的白皙的手握著刀子向……」難道他從死神那裡又逃了回來?百合澤那天晚上的咒罵聲,不知為什麼又在島尾的耳邊響起。

「島尾,我現在已經能站起來行走了,今天,我要把你殺我用的手指頭剁爛、剁碎……」一步、二步……那黑影兒逼近了島尾,島尾看清了那條紋的圍巾,那雙白白的手,顯得如此不自然的手……他在用連一點傷痕也沒有的手來炫耀自己的實力。當那隻白白的右手握住刀子向島尾刺來時,島尾本能地尖叫起來,向旁邊的鐵皮水管外邊竄去。

可是,代替求生慾望的卻是一聲悲哀的吼叫。島尾的身體如同大海的波濤一般向前撲了下去。他右手的指尖扒住了那根廢棄的雨水管兒,但瞬時間又鬆開了。原來他的雙腳踏上的是朽了的水泥板,接著水泥板又塌陷了。他的身體順著那塌陷而成的窟窿轟隆一聲墜落了下去——不知落在了什麼堅硬的物體上,只聽到了它與肉體的撞擊聲。

一會兒就又重新靜了下來。一個黑影站在窟窿前向下看了看,沒過多久就轉過身體,小心地邁著腳步,慢慢地從樓頂上下來了。他又返回到來時的路口,看了看路的周圍,在確認沒有人之後,順著路向下坡處走去。走到拐彎處,他又仔細查看了一下那所洋樓的出入口。在一棵根深葉茂的大樹下,瓦楞鐵的橫樑下有兩個門柱,門已經沒有了,門柱上還有殘留的合頁。

人影兒一閃來到了門口兒,在門框那裡稍停頓了一下後,就又進了院子。

在一層的陽台上,島尾趴在地上,張著雙手,臉對著自己家的方向。隨著一陣輕輕的腳步聲,人影兒到了島尾的跟前。他彎下腰看了看島尾,向島尾的嘴的上方伸出了手,又用耳朵聽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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