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腦死

M市東區高木町的大矢外科醫院是在高速公路的交叉路口,在一條通向可並排行駛八輛車的寬闊公路的對面。

這座三層鋼筋混凝土的建築是因著這裡便利的交通而建的。樓前有個大停車場,停車場的周圍種了一圈矮小的灌木叢,停車場略低於路面,這裡車水馬龍,無數輛汽車頻繁地出出進進,好一派繁忙的景象。這時又有一輛救護車開到路口,正準備出發。總之這地方給人一種十分匆忙的感覺。杉乃井瀧子看了一下手錶:2點整。她立刻從停車場的一邊向醫院大門走去。

昨天剛下過雨,今天卻日照當空,將昨天的雨水全部蒸發掉了。瀧子推動轉門進到了大廳,她向右望去,看到了「接診室」的牌子。這裡的患者可真不少,長椅上坐滿了人。

瀧子走進去,通過窗口向接診室裡面看去,負責接診的是位青年女子。

「你好,我是事先約好的,我叫杉乃井瀧子,和院長約好2點後見面……」負責接待的青年女子一小時前曾見過瀧子,但不過是擦肩而過。

「找院長有事嗎?」

「是的。」

「請您稍等一會兒。」那位女子說著便站起來,朝裡面走去。

剛才來時,瀧子向一位中年的護士問過話,這時她正朝接診室走來。她的胸前掛有寫著「主任」字樣的胸卡。

「剛才的事,謝謝您啦……」瀧子行著禮說道。

「您是從S市來的?」

「是的,聽說院長外出巡診,要2點鐘左右才能回來……」瀧子向這位主任講述理由。

「啊……今天是回來晚了些。」她抬起頭向接診室望去,「我再問一下去。」她用爽快的語調說完就離開了。

忽然,她又停下了,面對瀧子說:「就是5月底住院患者的事吧?您想要問什麼事?」

「啊……就是交通事故中身份不明的人死了的那件事,想了解一下當時的情況。」主任問清楚後,點點頭,又轉身走了。不一會兒,她回來了,對瀧子說道,「等院長回來就見您,請您先到這裡來等等。」主任指了一下前邊的房門。

她過去打開房門,把瀧子領了進去。這是一間布置的十分簡單的會客室,左邊有屏風,右邊有張很大的桌子。房間里沒有其他人:「請您先坐下。」

瀧子點點頭,坐在了沙發上。

「5月底的患者是個青年人吧?是被卡車撞的……」主任那張沒化妝的臉上眯著一對單眼皮的眼睛問著。

「是的。」

「讓我想想當時的情況——啊,想起來了,的確是個身份不明的人。」

「是呀,事故後的第三天,才收到警方的通知……」

「是嗎……這可真是的。您是死者的親屬?」

「嗯,這……」看到瀧子不好意思回答,主任也不繼續追問了。過了一會兒,她又說了一句:「那麼請稍等一下吧。」主任說完便走出了房門。

瀧子不覺地通過開著的窗戶向外面看去。公路上車來車往,剛才走過的過街橋前面有座綠色和褐色混合顏色的山巒,叢林中的住宅那白色的房頂被陽光照得有些刺眼。那邊大概就是百合澤家旁邊的雜木林吧。看到了這些,又引起了她的回憶。

無論如何也不會錯的。那時,瀧子出了地鐵站,確認好百合澤家的方位,走的就是這條路,過的也是這座過街橋。百合澤的家就在公路的對面,距離這兒也就有三百米左右……

那天,去百合澤家時也是個晴朗的日子,是個風和日麗的星期日的下午,算起來只不過是剛剛過了11天,還如同昨天發生的一樣。那是不可思議的一天,於是在瀧子的記憶中便有了奇妙而又無法抹去的感覺。

瀧子陷入了漫無邊際的思考中。從那天起,在百合澤家見到的事總是纏繞著她,使瀧子的精神上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打亂了她的現實生活的思考節奏。

由於剛才通過住宅街時不覺看了一下,於是便又回憶起當時和百合澤與苑子兩人談話時的氣氛。當時苑子凝視著刻著自己名字的白金戒指,她手指尖動了一動,戒指便從手指間滾落到地上,彈跳著停在了龍膽花盆邊。瀧子就這樣告辭了……

門開了,進來一位身材高大、穿著白大褂的醫生。

瀧子轉過身來。那醫生對她說道:「讓您久等了。」醫生用輕快的語調說著,並坐在了瀧子的對面。他年齡約40歲,高高的鼻樑、寬寬的額頭,從他那衣袖中露出的胳膊來看,他有著十分健壯的肌肉,看來還是個爽快的人。

瀧子欠了一下身體:「那麼,您就是大矢院長了吧。」

「是的。」

「突然來這裡……在您百忙之中,實在不好意思。」瀧子站起來邊行著禮邊說,說罷又坐了下去。

「聽說您是從S市來的?」

「是的。」

「您是5月底交通事故死亡者的親屬或是……」院長把瀧子當作瀨川的親屬了,而瀧子也默認地點了點頭。

「那位死者在這裡怎麼也查不出身份,最後送到福利事務所去了。」

「是啊……事故是5月28日發生的,親屬向警方提出搜索申請是5月31日,在那以後,見到有關信件才知道交通事故死者的名字叫瀨川聰,是在建築設計事務所里工作……」大矢以熱心的態度注視著瀧子,瀧子將瀨川因工作不順心的事及精神失常地離家出走等有關情況,向大矢做了簡單的介紹。大矢拿起香煙盒,取出一支,點著了煙,邊吸著香煙邊聽著瀧子的介紹。他冷靜地聽著,沒有任何錶情。他也許已知道了瀨川的事,但也許是剛剛聽說,瀧子無法判斷。為瀨川的醫療費,瀨川的哥哥曾來過醫院,但他不大有可能見到大矢院長。

「——為了確定事實的真相,我們去了警察署,見到事故現場的照片,最後,去了市裡的火葬場。」

「確認遺體了嗎?」大矢問道。

「是呀,不只我一人,瀨川的哥哥也去了。」

「那您看過了吧!」

「嗯……」

「還不至於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吧?冷凍室保存的遺體會使人感到與生前不一樣……年輕的姑娘受了刺激也許會產生錯覺吧。」他的香煙離開嘴時,微微地露出了一絲苦笑。

「是啊,看到的只是臉就說是這個人了,也不知瀨川的哥哥看清楚了沒有……那裡的工作人員馬上就又把布單蓋上了,接著又扣上了棺材蓋。」

「是嗎?」大矢淡淡地說了一句。

當時,火葬場的工作人員只是例行公事地打開了棺材,在還沒有完全再蓋上棺材蓋時,瀧子曾走到遺體前,她想阻攔一下。

「你想幹什麼?」工作人員問道。

由於自己不是瀨川的妻子,也不是他的親屬,瀧子終於忍住了衝動。在這種情況下,自己不屬於近親,自然會受到限制的。可是,那時自己從情感上怎捨得離開心上人呢!就在遺體被布單蓋住的那一瞬間,她真想再摸一下他那雙白皙的手啊……只要回憶起這件事,瀧子就情不自禁地湧起一陣陣悔恨、茫然與恐怖,現在想起來還會產生緊張感。

「——那麼,遺體不是已經火化了嗎?」

瀧子費力地盯住大矢的眼睛:「最近一段時間,我特別想知道他死後及受傷的有關情況……院長,在您百忙之中來打擾實在是不好意思,請您直接講一下有關的情況可以嗎?」

大矢慢悠悠地將煙頭按在煙灰缸里熄滅掉,然後抬起臉點了點頭:「這個嗎,關於受傷的情況,主要是頭部受傷,卡車撞到了後頭部,他的右耳至後腦部受傷,就是在這個部位。搶救時,根據CT檢查確認為顱內出血……又通過X射線的斷層拍攝,在計算機中用組合的方法進行了分析確定。為了取出淤血塊必須進行手術,這是不做不行的,不過,這個腦挫傷也的確是夠嚴重的了……」大矢用手摸著自己的頭,為瀧子比劃著部位,細心地解釋著。

「除了頭,還有哪兒有傷?」

「不,沒有了。啊,也許在路面上被車撞起來又滾到地上時身體上還有其他傷吧。」

「那麼,那雙手怎麼樣啦?」問話的聲音之大使空氣都震動了起來,瀧子的喉嚨里突然迸射出了無窮的力量。

「沒有什麼呀。」大矢的說話語氣使瀧子產生了一絲疑慮。

瀧子低下了頭,只見她咬緊嘴唇沉默起來。稍過了一會兒,她又低著頭接著問:「事實上,我也是最初從東京警察署的交通科那裡聽到了有關消息的……身體沒有受傷,只是頭部有傷,完全沒有恢複意識的徵兆,就這樣死去了……」

「是啊,若是他本人能恢複意識的話,那不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嗎?」

「可是,我們去福利事務所取遺物時,那裡的職員卻說許多地方都有傷,但對於傷情的描述只不過是一帶而過……」那是位五十多歲、禿頭的男職員,他向瀧子表示了慰問後,又把從醫院將瀨川的遺體運到火葬場時聽到的話自言自語地嘟噥了一遍。這話被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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