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趾甲

「那種事根本就讓人難以相信!」在新東方飯店的董事室里,紺野副經理用傲慢的腔調說。

「就是啊,一開始我們也把這權作謠言根本沒有當回事兒,可是剛才專務董事特地叫住我們,口口聲聲這樣講的呀!」副經理的秘書中西抬高了嗓門兒說道。

「『經理剛做了手術。』專務是這麼和你講的嗎?」

「唉,千真萬確!他說那雖然是個撞大運式的大手術,但幸運的是手術進行得很順利。看情況經理不久就會康復的。」

「那不過是專務 在故弄玄虛!」紺野粗魯地反駁著。

多賀谷經理和紺野副經理的關係,在近三年里急速地惡化。對於多賀谷加緊飯店新樓的建設及支店的擴張之舉,紺野持反對態度。而這終於導致兩個本來脾氣就不合的人的對立變得表面化。在紺野看來,多賀谷簡直就是冒著豁出公司前途的危險,下決心進行新樓的施工的。

如今,新樓的外部裝修已經結束,正處於內部裝修及管道配備的階段。隨著施工的進行,多賀谷同紺野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以致現在各營業部門都劃分為兩派,有時上面的指示根本無法順利地傳達下來。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6月,此時傳來了一人專權的多賀谷經理因病卧床不起,且身患不治之症的小道消息,這就使得一些曾經隸屬於經理派的公司幹部們產生了動搖,從而使得轉向投靠紺野一方的人員增加了不少。

多賀谷經理與其子德一郎專務,為了控制住當前急轉直下的事態,則必然要在公司內部散布經理依然能健在的消息。在這樣的背景下,紺野的內心自然會懷疑專務不過是在虛張聲勢、故弄玄虛而已了。但是,自己的秘書中西卻反而更加認真地側耳傾聽這些說法。

「不過,聽專務的口吻可不像是在故弄玄虛呀。他還說經理手術後的兩個星期之內還不能掉以輕心,而如果過了這一關就離痊癒不遠了。本想等經理病情稍微穩定下來以後再在公司內公布這條消息,不過,暫且想先通知你們副經理。說這話時,專務看上去十分興奮的樣子。」

「那麼經理是什麼時間做的手術?」

「說是在前天。」

「可是……你還記不記得你和我一起去醫院探病的事?那是幾號來著?」紺野轉了一下坐椅,抬眼看著牆上的掛曆,「是9月4日、星期二對吧。」

「嗯,是的。在那之後我又一個人去了一趟,我想那是在20日以後了。經理依舊神志清醒,還說了些逞強的話呢!可是他非常衰弱,那臉上好像已經有了死相。說真的,我回來的時候一直在想,恐怕經理活不過半個月了。」從那次探視之後剛好過了半個月的今天,是10月5日。紺野剛一上班就見秘書中西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並小聲地說:「關於經理的事……」此時的紺野便順理成章地認為中西肯定是來告訴他經理病危的消息的。

「首先,從他住院那時起,大夫們不就已經說不可能給他做手術了嗎?」紺野皺了皺眉,一些橫紋便出現在他那多少帶些奸滑像的窄窄的額頭上。他又抬眼看著中西。

「是啊,照那位內科主治醫生的話,是那麼回事兒呀。」對於在6月份接受體檢後即住進醫院的多賀谷的病情,公司內部傳言是「慢性肝炎」。不過,紺野借著探望病人,發現無論是經理的身體狀況,還是病房的氣氛都令人生疑。他也曾試探過專務及房江夫人,但確切情況誰也沒弄明白。於是,紺野通過自己在國立大學的關係,從擔任多賀谷主治醫師的頂頭上司——第一內科的部長那裡,暗地裡問出了診斷結果。原來經理身患肝癌,且癌細胞已大面積擴散,不能動手術了。

「可如今怎麼突然又進行了手術?」

「正因如此,想必那是個相當冒險的手術。專務也反覆強調那真是在撞大運呢,可是,手術竟奇蹟般地成功了!」

「奇蹟般地……嗎?」紺野不滿地眨了眨他那雙白多於黑的眼睛,「真是難以置信啊!」他又自顧自地嘟囔著,過了一會兒才收緊嘴角,對其他的人說,「不管怎樣,先別把這件事傳出去。」然而,事與願違,關於經理手術大獲成功的消息,通過經理派一方的董事們,很快便在公司內部傳播開來……

高原典代是在10月5日上午10點過後,在高知接到那份訃報的。9月初,典代不顧自己還在產褥期,硬撐著身子赴M市去探望了父親。

父親小森貞利是於典代因胎盤前置住進高知的醫院後的10天以後,也就是7月21日,因急性腦出血被送進M大學的這家附屬醫院的。對於幼年喪母,由父親一手撫養大的典代來說,對父親的懷戀自然倍於常人。聽到父親住院的消息後,典代恨不能馬上飛到父親的身邊,但她作為臨盆的孕婦被醫院責令要絕對靜養,以便確保順產。

8月20日,她作了剖腹產後,已經等不及兩個星期後再出院,就那樣徑自飛赴M市了。

在到達M市後的兩個多星期里,典代一直守在處於「植物狀態」沉睡不醒的父親身邊,盡心地照料父親。不過,住進H.C.U高級護理病房的病人們的看護,大多由護士們負責,作為陪同家屬,幾乎沒有什麼事可做。可以做的也就是協助巡視的護士為病人轉換體位或者擦拭身體,此外,就是為病人按摩了。於是,典代只要一有時間,就會不停歇地為父親按摩。她從嫂子裕子和護士那裡得知,長期處於睡眠狀態的病人的關節很容易僵化,如果不時常為病人做身體按摩,則即便有朝一日病人恢複了神志,手腳也已不能動了。

典代一邊揉著父親那比病發前小了一圈兒的身體,一邊與不省人事的父親進行著無言的對話。從他那半閉的眸子中,可以看出他現在是在沉睡還是醒著。不僅如此,典代發現她還可以覺察出此時的父親是喜、是憂,是肚子餓了呢,還是有點兒犯困。總之,她認為自己可以清晰地了解到父親各種各樣的情緒變化。

每當典代用心靈與父親講話時,父親會馬上將回覆傳送到她的心裡;而當父親踉她拉家常時,典代有時也會向父親訴訴苦。每逢此時,典代都會全力以赴地辨聽父親心靈的聲音——久而久之,典代從這種與父親的微妙關係中,覓到了一種心靈的安寧。

典代是想就這樣一直守在父親身邊的。但當她接到高知醫院方面的關於自己那一直被放在育嬰室的嬰兒病情嚴重的通知後,終於在9月21日啟程返回了高知。

這一次,典代又開始了天天跑育嬰醫院的生活。許是嬰兒知道媽媽終於回到了自己身邊,所以安下心來的緣故吧,她漸漸地燒也退了,呼吸也變得順暢起來,終於恢複了健康,開始喝牛奶了。但即便已經痊癒,為了鞏固療效,還得在醫院裡住一個月左右。

典代每天早晨9點半出門,10點就到醫院了,然後守著嬰兒直到下午1點半鐘,下午2點左右回家。醫院規定的探視時間是下午,不過護士們對典代這樣做已經默許了。典代是想盡量在長子晃放學回家之前先到家。

10月5日早晨,典代剛好在10點鐘到了醫院,正往育嬰室走的時候,被一位護士叫住了。

「大約10分鐘前,您母親打來電話,叫您給家裡掛個電話。」——一定是自己的婆婆打來的電話。7月份典代住院的時候,就請婆婆從東京趕來高知幫忙,一直呆到現在。典代用走廊里的一部紅色的電話往家裡打。

「啊,典代嗎?就在剛才呀,你娘家的哥哥打來了電話……」就在聽見婆婆的聲音的一瞬,典代覺得眼前一片灰暗。

「說是令尊過世了。」

「唉……?真的嗎?」

「說是昨天剛走的,還說希望馬上過來。」

「怎麼會……?幾時發生的?」典代慌了神兒,顛三倒四地問道。

「說是昨天傍晚時分。」

「怎麼會……絕不可能的,前一段時間還好好的呢!」

「總之,快點兒回家吧。」婆婆用敦促典代恢複冷靜的口吻說,然後就掛了電話。

典代衝出醫院,剛巧趕上了一輛剛剛送來一位病人的計程車。上了車,典代用顫抖的聲音說出自家所在的街道名稱。

典代倒也不是不相信父親會死。或許因為父親是處於「植物狀態」的病人,所以典代不得不做好隨時聽到訃報的心理準備。

可是,此時的典代完全被父親這極唐突且不合理的死訊所震撼。自己把病床上的父親託付給兄嫂,暫時回到了高知,可誰知剛過了兩周,就發生了這樣的事!典代現在還記得臨別的時候,父親的態度出奇地平靜安詳,這使典代可以比較放心地走。也許父親是知道典代還會回來的吧。

「下次我會帶著阿晃一同來的。就算向學校請幾天假也不要緊。那孩子也是特別惦記著您,一個勁兒地吵嚷著要來看望姥爺呢!」典代握著父親的手,說出聲來。於是,「好啊,我也想早日見到外孫呢!不過,還是等到嬰兒的狀況穩定以後再來吧。我會好好地待在這兒等著你們的。」典代覺得彷彿聽見了父親的聲音。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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