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速之客

「啊,好像海霧來了……」

真淵洋造聽到早奈美的低語,從報紙上抬起了頭。

在早晨的輝煌明亮的太陽照射下,陽光在涌著波浪的深藍色水面上閃閃爍爍地跳躍著。在小島和大黑島的周圍,許多大黑背海鷗來來回回地飛翔著,如果有一隻海鷗發出了尖細的叫聲,其他海鷗就會接著一齊鳴叫。海鷗的叫聲很快地便在巨大的岩石之間回蕩起來,聲音之大幾乎壓倒了浪濤聲。

這裡的盛夏的海景,恐怕和本州沒有什麼差別,可是從開著窗戶的陽台吹進來的海風卻讓人的肌膚感到一種獨特的爽快。北海道的真正的夏天,一般地來說是從七月中旬到月末,僅有十多天,那麼現在,正是夏天的最盛期。

在夏天,只限於這樣天空晴朗的日子,從遙遠的水平線那邊不知何時竟然湧起了海霧。這海霧,眼看著向大陸這邊滾滾湧來。

「今年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情況吧?進入七月以來,幾乎每天都有海霧啊!」

「咱們這裡,是海霧的通道啊!從愛冠岬起,還有這裡,到菖蒲原的這一帶都是通道啊!可是因為今天有風,所以也許會很快地移動過去吧!」真淵用略帶沙啞而沉著的聲音回答著,為了應酬早奈美而眯細了怕光的眼睛眺望著大海。

海霧越是在有風的日子裡移動得就越快。在他們眺望著的時候,乳白色的海霧已經包住了小島和大黑島,接著,雙見岩和懸崖也被吞沒了,最後陽台的扶手也被溶進去了,而後又流進了他們兩人坐著的這個起居室。

「為什麼要產生海霧呢?去年,我也問過你啊!現在,只記得問過你,可是……」

「溫暖多濕的暖流上方的氣流,流進冰冷的寒流區域時就會形成海霧。這是因為溫暖的空氣從下部被冷卻的……」

「對,我想起來了啊!這是因為暖的空氣和冷的空氣被混合起來,所以越是在有風的日子,就越容易產生……」

真淵像表揚牢牢地記得教師教過的知識的學生似地以沉靜的目光看著早奈美,點了點頭。他疊起報紙,喝乾了咖啡,對早奈美說:「今天,做什麼呢?又到了該買東西的時候了吧?」

「對,我也這樣想,可是……」

「如果去厚岸的市場,能不能買些剛採的海蘿菜來呢?海蘿醬湯最鮮了。然後再在車站前的文具店買些描圖紙。」

「算算看,也許今天橋口要來吧?」

「是那個木匠嗎?」

「是。因為不久前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說:下周我會按時去府上。」

真淵洋造顯得有些厭煩的樣子,蹙著眉頭。他本能地討厭打亂他們兩人生活節奏的人。可是,他什麼也沒有說。因為重新裝修廚房的事,是兩人商量後決定的。

「你……今天還去工作房嗎?」

「喔!」

「你最好別再那麼費神啦!過於勉強,如果你的病加重……」早奈美的視線自然地落在了真淵洋造的右手指上。去年二月,他突然得了一種病,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軟塌塌地垂下來,不能動了。他非常吃驚,去札幌的一所大學醫院請教授做了診斷。確診為撓骨神經麻痹,被介紹到厚岸鎮立醫院做通院治療,幸運的是兩個月後竟然痊癒了。從那以後,她一直提醒他不要讓手著涼,也不要讓手過於疲勞。今年的四月,在札幌舉辦個人展覽會期間,真淵去醫院做了定期檢查。

「我一直沒有乾耗神費力的工作啊!」他大概是因為感到了早奈美對他的關懷,所以放開了緊蹙的雙眉,說,「你中午趕回來嗎?」

「午飯,你吃什麼好呢?」

「吃什麼呢?」他笑著晃著頭說。

「晚飯,咱們吃點好久沒有吃的稍微油膩的東西吧!」早奈美知道他很信賴自己的烹調技藝,所以偶而也讓他點個菜,「如果橋口來了,去叫你一下沒有關係吧?」

「喔,行!」

兩人從椅子上站起來,對視了一下,彼此微微一笑。在他們兩個人之間,好像還沒有任何一個必須兩人相互商量才能解決的問題,今天早晨,他們好像已經確認了這一點。

在離房子約三十多米遠的沼澤地的高處有一個避風的斜坡,這裡生長著一片白樺樹。真淵的工作房就修建在這裡。工作房裡有他畫草圖和圖樣的畫室、揉制粘土的工作台、制陶的轉盤、用於試燒的燃氣窯等。在工作房的後邊,修建了一個全長約12米的龍窯。

吃過飯後,真淵沿著長年不幹的沼澤地的坡道走向工作房。早奈美越過廚房的窗子目送著身材高大、後背略駝的真淵洋造的背影走遠後,回到起居室把空咖啡杯放進盆子里。海霧仍在流動著,雙見岩的上半部已經在空中模模煳煳地浮現出來。在餐廳的桌子上,早餐用的餐盤還依舊放在那裡。她一邊把餐具放入洗物池中,一邊從上邊的小櫃櫥看到下邊的灶台。

「這些地方也要改一下,要改得更便於使用。」她自言自語著,這是她的一個毛病,「壁紙也都髒得不像樣了。」

在六年多前的1979年初夏,早奈美遷居到這裡的時候,已經按照她的願望對這棟房子進行了改造,可是在長期居住的過程中會感到這樣那樣的不便,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在她來這裡之前,真淵洋造先一個人來到了這裡,把破舊的「小屋」拆掉,在更加靠近大海的現在的這個地方建起了這座「別墅」。以女人的眼光來看廚房的設計等,存在著不完美的地方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1979年的早春真淵洋造把老窩搬遷到這裡之前,他們在東京都轄下的東大和市的能俯嫩多摩湖的丘陵地上擁有自己的住宅和工作房。真淵戰後不久從藝術大學的圖案設計專業畢業,在京都的陶瓷器試驗場學習了三年後,作為客座研究員在當地的制陶公司潛心研究幾年釉藥和圖案。在那個期間,他曾借用位於清水五條坡、通稱「作家窯」的龍窯的一角燒制過自己獨特的陶瓷作品。

他在三十三歲時另立門戶,在東大和市建立了自己的陶窯。從那時起,他的作品連續被選入公開募集陶瓷作品展覽會,在第四年獲得了傳統工藝展的大獎,後又獲得了日本陶瓷協會獎等,眼看著露出了頭角。早在四十七八歲的時候,他已經從一個骨幹陶瓷作家向陶瓷大家邁進了。他每年一次在東京都內的一流百貨公司舉行個人陶瓷作品展,作品極受歡迎,在展出期間,一個小花瓶可賣到三四十萬日元,如果是大件的作品,可值一百萬至二百萬日元以上。每次展出的作品,幾乎都能被收藏家和一般的愛好者一購而空。

真淵洋造是一個紮根於清水陶瓷傳統的陶瓷作家,他的作品,做工纖細,繪畫獨特,靈活地運用了圖案設計專業的知識,形成了內涵深奧獨特風格的造型,也許這些就是他的作品能夠吸引那麼多現代人的根本原因吧!

六年前,他48歲,看起來已經開始發福。當他說出要把窯搬到北海道渺無人跡的海邊時,周圍的人大吃一驚,以詫異的目光看著他,詢問他搬遷的理由。然而他對那些問題的回答卻是淡漠而又明快的。他在接受陶瓷協會發行的專業雜誌的記者採訪時這樣說:「在廣闊的大自然中建造一座龍窯,排除雜事的干擾,盡情地干自己的工作,這是我多年的宿願。當然我在東大和市建造了一座龍窯,可是在東京,由於木柴難買,再加上眾所周知的煩人的環境問題,所以我才下了這個決心。最近還有一種市區的居民由城市中心向城市邊緣遷出的現象,這樣,在我的住宅周圍正在不斷地建設著住宅和住宅區。每當燒窯的時候,周圍的住戶們都叫苦連天地說什麼要小心火啦,洗的衣物被弄髒啦,等等。消防署和警察署也經常來人詢問。我認為:本來我是先住在這裡的,他們的話沒有道理,可是我怎麼能抵擋多數居民的力量呢?況且我非常憧憬北海道的自然環境,早打算在什麼時候搬到那裡住,因此三年前在那裡建築了一棟小房子。從釧路到厚岸附近的原始森林、成片的沼澤地和北海道東部的大海的風景,都有一種攝魂動魄的魅力。我這樣說並不誇張。我想把我的這種感覺表現在我的今後的作品中,如果能搬遷的話,那麼我希望能早一天搬到那邊去。必須趁著年輕,還有時間和精力,否則怎麼行呢!我現在已經感到有些遲了。」

他決定:東大和市的土地和房子賣掉,同時把以前建的那座小房子完全拆掉,在這座房子的附近修建一棟新的住房、工作房和龍窯。因為在北海道整個冬天都不能請人施工,所以只能從1979年的春天動工修建了。他從1978年的11月末起就常常去厚岸,好像早點開始鍛煉自己,以便早些適應當地的冬天似的。

當時,他沒有孩子,妻子也約在十年前去世,可以說他是一個沒有任何牽累的人。正因為他一身輕鬆,所以人們都逐漸地懷著好意接受了他毫不留戀地拋棄東京的生活,決心去北海道安家的打算。因此,還有評論家預言:他去了北海道以後將會有更大的發展吧!

後來,不知什麼時候,竟有一個年輕的女人和他一起生活了。這個女人,以前是東京一個話劇團的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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