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我九歲,夏天。

祭祖神明的神社裡,深綠色的樹木枝葉繁茂,在鋪滿沙礫的地面投下樹蔭。從彷佛要捕捉夏天的太陽而朝天伸展的樹枝當中,蟬鳴聲傾注而下。

「哥哥他們還沒講完嗎?五月你覺得呢?」

彌生問我。她的指尖搓弄著長長的黑髮,眉頭深鎖,聲音有些怒意。

「你問我,我也……」

橘彌生是我的同班同學。她和我最要好,我每天都和彌生還有她哥哥阿健一起四處玩耍。

我們兩個人坐在神社樹蔭下的木造社殿 的樓梯上。阿健去參加幾天後村裡即將舉行的小型煙火大會的討論,我們伸長著脖子等待討論結束。

「真的好慢唷,讓我們也一起上去那裡就奸了說……啊—啊,好無聊唷——」

我們望向神社寬廣的土地中的石造建築物,大約倉庫大小、以石頭堆積而成,就像一個只剩下石牆的小城堡。它的上面以前一定蓋著宏偉的建築物,可是現在石牆上什麼也沒有,只看得見幾個男生坐在上面。它的高度和住家的屋頂差不多,聽說最近有個鄰村的小朋友想要爬上去,卻摔下來受傷了。現在,村裡的高年級男生們正在上面討論著煙火大會。

「真好,男生都可以上去那裡。」

我羨慕地望著石牆呢喃。石牆周圍生長著高大的樹木,看起來很涼爽。爬上去的話一定相當舒服吧,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吧:可是女生不可以上去。要是女生想爬上去,村裡的男生就會生氣。「讓我上去」,我們不可以對高年級的男生說這句話的。可是,我曾經從阿健那裡聽說過,知道爬上石牆的話,可以看見我家的屋頂。石頭很冰很舒服。石牆上有一個洞,小孩子都把零食的碎層丟進裡面。還有那個洞相當大,他們會警告低年級的男生不要掉下去。我從阿健那裡、知道關於那道石牆的所有事情。

「就是啊。彌生好想當男生唷。要是男生的話,就可以上去石牆,也可以跟哥哥一起玩了呢。」

村裡的男生不讓女生跟他們一起玩。

我們無聊地望著男生,等待他們開會結束。神社裡有單杠跟鞦韆,還有溜滑梯,可是我現在不想玩。因為高掛在天空的夏日艷陽,把那些東西烤得熱呼呼的,碰上去又燙又有鐵鏽味。與其那樣,我更喜歡坐在涼爽的樹蔭下。

可是彌生好像不這麼想。彌生彈跳似地站了起來,像要發泄之前的不暢快似地伸了個懶腰,對我說:

「喏,我們來玩奸不好?彌生快無聊死了啦!」

「可是樹蔭外面很熱耶,我喜歡涼爽的地方。」

「那樣的話,要玩什麼奸呢?」

被彌生這麼問,我想了一下。

「我想玩『竹籠眼』。」

「那個兩個人不能玩啦……」

彌生一臉傷腦筋地又坐了下來。

我們坐下來的地方是社殿的木頭樓梯,是道約有五、六階的老舊樓梯。這是神社舉行夏季煙火大會,或是在廣場圍繞著巨大篝火的冬季「咚咚燒」 時,會擺上香油錢箱的木頭階梯。社殿是用老舊而乾燥的木頭蓋成的,位於村子中心的神社,只有在一年數次的節慶時才會成為主角,盛裝打扮。

可能是油蟬 就停在附近,光是「唧—唧—」的聲音,就教人悶熱難耐。只是用手指在沙礫上畫圖,也熱得渾身冒汗。藍天里,堆積如山的積雨雲形成動物的形狀飄浮著。

「哇,好厲害。你在畫狗對不對?跟那個雲的形狀一樣。」

彌生交互望著天空和地面,感動地對我說。

「猜對了,要是舶也有這麼可愛就好了呢。」

我說道,兩人一起笑了起來。66是定居在這個村子裡的狗,是只兇猛、愛偷鞋子的白色雜種狗。

就在這個時候,彷彿聽見了我們的笑聲傳來了狗的低吼聲似地、那聲音好像在責備我們的笑聲一般。

「哇!是的!」

一隻白狗就站在那裡。在近處一看,它的體型相當碩大,露出的利牙及兇狠的眼睛,光看就數人背脊發涼。

「彌生,我們快逃……」

這是被66盯上的村裡的小孩會採取的行動,可是彌生沒有跑。不,她是動彈不得。就連提議要跑的我,也像被蛇瞪住的青蛙一般無法動彈。我覺得只要一動,66瞬間就會飛撲上來。

彷佛叫我們從這裡滾開似地,66一步步地逼近過來。

我和彌生的腦中浮現被咬傷的高年級生的傳聞。傳聞的內容是那麼樣地生動逼真,煽起子我們的恐怖戚。

可是這個時候,一顆大石頭突然砸上了的。被那顆石頭打到屁股,66哀叫了一聲。

「哥哥!」

站在那裡的是阿健。阿健溫柔地望著66,卻再一次朝它扔石頭。66瞪著阿健,發出宛如從墓地里傳出的低吼聲,不甘心地不斷回頭望著阿健離開了。66難得地成了喪家之犬。

「你們沒事吧?」

阿健露出安撫小女孩的溫柔笑容。和他溫柔的舉止相反,阿健擁有擊退66的勇氣。他比我們大兩歲,是彌生引以為傲的哥哥。

「嗯,不要緊!煙火大會討論完了嗎?那我們回家吧,或許綠姊姊帶霜淇淋到家裡來了呢!」

彌生說著,撲上阿健。

可能是從66的恐怖中解放而鬆了一口氣,我羨慕地望著彌生,癱坐在木頭階梯上。

「是啊,要是綠姊姊去家裡就奸了。話說回來,五月你不要緊吧?」

阿健看著我問道。我朝著那張笑容滿面的臉點了點頭。

阿健跟彌生的家離神社相當遠。稻田被夏季強烈的陽光染成一片鮮綠色的地毯,我們彎彎曲曲地走過它所包圍的石子路,來到橘家。田裡沒有引水。這叫曬田,是故意讓稻子口渴,好等待它把手伸進泥土中吸水。曬田會在夏季的炎熱日子中進行幾天,每當看到乾涸得龜裂的地面,我就覺得稻子奸可憐。可是為了讓根變得強壯,這是很重要的步驟。

如同大家期待的,綠姊姊來了。

「哇,是霜淇淋!謝謝綠姊姊!」

「不客氣,彌生。來,趁著還沒融化,大家快吃吧。」

綠姊姊笑著對我們說。

這裡是橘家的客廳。我和阿健、彌生、綠姊姊還有橘阿姨,一起圍在活躍的時期已經過去,拿掉上頭棉被的暖爐矮桌旁。一到夏天,暖爐矮桌也換季成了矮飯桌,上面正擺滿了堆積如山的杯狀香草霜淇淋。

「小綠,每次都讓你拿這麼多來,真不好意思呢。」

「阿姨,不用客氣,反正這跟免費的沒什麼兩樣。不過要買霜淇淋的時候,請記得惠顧我們公司唷!」

綠姊姊這麼地對阿姨宣傳。聽說綠姊姊是阿姨姊姊的女兒。純白色的衣服和白皙的肌膚,讓她有一種村裡的女人罕見的清潔感;彷佛把外頭的陽光就這樣帶進來似地,即使在有些陰暗的屋子裡,她看起來也光彩奪目。綠姊姊高中畢業後,今年開始在霜淇淋工廠上班。她也住在這個村子裡,一到假日,有時候就會帶著工廠的霜淇淋來拜訪橘家。

我們就像狗一樣不停地舔著霜淇淋,直到舌頭冰得麻痹為止。橘家的人待我就像自己家的人一樣。

「喏,開電視嘛,要播卡通了。」

彌生對阿姨說。阿姨沒對女兒說什麼,為她開了電視。在我們家,要是吃飯的時候說要看電視,肯定會被念上一大串。我好羨慕彌生有個這麼溫柔的媽媽。

按下電視機上面的開關後,「滋滋」的聲音響起,電源打開了。畫面暗了一會兒,不過影像一下子就出現了。

出現在上面的是一張男孩子的照片。

「又是這個新聞呢。真可憐……」

綠姊姊看著男孩子的照片,哭泣、哀傷似地低語。這個男生是一星期左右前失蹤的小學生。加上這個孩子,已經有五個小孩失蹤了。大人們都在傳說,他們會不會被綁架了。

「是啊。咦,這孩子住的地方不是離我們村子蠻近的嗎?」阿姨說。

不只這個男生,其他疑似被綁架的小孩也都是附近縣市的男生。

「阿健,你也要小心點唷。你長得很可愛,很可能被綁架唷。」

綠姊姊像炒熱氣氛似地笑著對阿健說。她做出飛撲上去的動作時,長及腰部的纖細髮絲輕飄飄地搖晃。

阿健聞言,紅著臉點點頭,他在綠姊姊面前常常都這樣。

客廳里掀起一陣笑聲,彌生卻反抗似地大叫:

「喂,快點轉檯嘛!卡通要開始了啦!」

「是、是。真是的,這孩子只要有吃的跟卡通,就會乖乖閉嘴了。」

離電視最近的阿姨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模樣,轉動電視機的旋鈕。

到六點之前,電視接二連三地播放卡通節目,在那之前我們就把大量的霜淇淋一掃而空了。六點以後不曉得為什麼就只剩下新聞節目,我們一下子就覺得無聊了。

所以我們決定到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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