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莉亞的手指

「恭介,我現在該怎麼辦?」

「在這裡等我回來。我想會花一點時間,可以嗎?」

「好吧。」

結束對話之後,我從輕型汽車的助手席下了車。

我穿過停車場,走在大學的校園裡。

對身為高中生的我來說,穿越大學校園是一種很讓我緊張的行為。研究室所在的白色建築物位於校園的一隅。

我搭電梯上到三樓,走向研究室。一到門前,便敲了敲門。

「請進。」

室內傳來的便是我要找的人的聲音。雖然省去我找人的時間,但是一想到待會兒非談不可的內容,就讓我意志消沉。

我打開門走進研究室。那個人正打開筆記型電腦,一看到我,便面露微笑說了聲「你好」。

我看了看室內,確定沒有旁人在場。能夠一對一私下談是最好不過了。他請我坐上一張辦公椅,於是我便坐了下來。

他一邊幫我泡咖啡,一邊問我今天為什麼會來。

「我有事要和你談談。」

我說道,那個人露出了訝異的眼神;或許是因為我的聲音由於太過緊張而變得有點奇怪吧?他似乎覺得我很可疑。

那個人問,非現在談不可嗎?因為他好像得立刻到教授那邊去。

「可是,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調整了一下呼吸,立刻切入主題:

「請你聽我說。鳴海瑪莉亞小姐的死因不是自殺,而且我也知道是誰下的手……」

我一說完,便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眼前的他的雙眼。

我記得非常清楚,九月十七日,那個夏天快要結束的夜晚。

那天傍晚,我發現佐藤在棒球部的活動室里哭著。他是小我一歲的學弟,我們畢業於同一所國中。我在極難為情的狀況中脫下制服時,他慢慢地站起來說「鈴木學長,今天晚上去放煙火吧?」

我同意了,先回家一趟,等到晚上八點再前往大原陸橋。

大原陸橋位於只能看到水田和堤防的偏僻地方。JR的線路貫穿整座城市,陸橋從這座山丘橫跨到另一座山丘。大原陸橋旁有一片空地,在那邊放煙火最適合不過了。

在陸橋上和佐藤會合之後,我打行動電話想把姐姐叫來。看現在這時間姐姐應該剛下班、正駕著輕型汽車駛在回家的路上。

「姐姐也來一起放煙火吧!」

但當我把地點告訴她時,姐姐卻態度強烈地拒絕了我,還把電話給掛了。夜裡到大原陸橋去,對姐姐來說可能是非常愚蠢的。原因可能就是幾年前有個年輕人從那兒跳鐵軌自殺吧?

自殺的年輕人被高速通過的電車輾成一條條的四處飛散。大原陸橋四周沒有民房,也沒什麼車輛來往,所以這確實是一個沒有人會前來勸阻的最佳死亡場所。之後因為傳出幽靈出沒的傳聞,因此入夜後就沒人敢靠近這一帶。

可是事後想想,姐姐不願意來放煙火是個正確的判斷,因為佐藤帶來的煙火全因受潮而沒辦法點著。

我跟佐藤死了心,便並肩坐在大原陸橋上,兩腿懸空地抬頭望著天空。天上烏雲密布,完全看不到星星和月亮,四周一片漆黑。因為來往的車輛不多,所以我們倆坐在陸橋上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那個從這裡跳下去的人,死時不知道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呢……」

看了約一個小時的星星後,佐藤喃喃說道。

四周沒有街燈,所以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學長,那件事不是我乾的。可是老師說因為那傢伙很有前途,所以就乾脆由我來頂罪……」

「大家都知道。」

「是嗎……」

他的聲音就彷彿在說,那就更讓人無法接受了。

棒球部活動室因為有人抽煙而引起騷動,最後把罪過歸咎到佐藤身上。與其找其他人頂罪,不如找曾是不良少年的佐藤,看來較有說服力,而且也不會毀了棒球社的名聲。因此老師嫁禍給佐藤,以保護前途看好的二年級王牌選手。

「學長,我原本是那麼喜歡老師的……」

他痛苦地呻吟道。我無言以對,交抱雙臂,背對著他躺了下來。我不想再聽他說什麼了。閉上眼睛,十年前的自己就會掠過腦海。佐藤的呻吟聲,聽起來和媽失蹤時我對姐姐哭訴的聲音好像。

「學長,我想我以後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了。」

「我想那是最好的方法。」

我把臉頰貼在陸橋冰冷的地面上回答。不相信人也是我最擅長的技巧。遠在他還沒有發現這個最有效的策略之前,我心中的外交官就已經一直大力鼓吹不信任人的政策了。

在黑暗中,感覺到佐藤站了起來。

「要回去了嗎?」

我起身問他。遠遠地可以看到鐵軌上逐漸接近的燈光。大原陸橋的四周只有遼闊的水田,因此就算距離電車還有一段距離,也一樣可以看得見。佐藤站在扶手旁,凝視著光點。

從車窗透出來的燈光連成一串,讓電車看起來宛如一列在黑暗中移動的夜光數珠,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音從我跟他的腳底下穿過。電車車窗里的燈光在陸橋下忽隱忽現,在黑暗中將佐藤的臉映得時暗時明。

佐藤這個學弟和鳴海瑪莉亞之間並沒有任何關聯。若要勉強扯上關係,那就是當時通過的電車在約一分鐘後,將鳴海瑪莉亞的身體輾成無數的碎片。

「瑪莉亞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子。」

姐姐緊緊握著手機和飯勺喃喃說道。

「那個孩子只要一站起來,或者只是打個噴嚏,四周人的視線就一定會集中到她身上。不只是男生,連女生和老師也都會回頭看她。」

「這是國中時的事吧?」

「嗯,因為升上高中之後,我們就沒在一起了。」

姐姐震動著她一對失去血色的雙唇說道。

我回到家時,姐姐才剛從朋友那兒聽到鳴海瑪莉亞的死訊。接著我便從心情激動的姐姐口中,得知了她死亡的消息。

「我很平靜,恭介。」

姐姐可能是在打算做晚飯時接到電話的吧?她緊握著杓子和手機說道,打算前往鳴海瑪莉亞死亡的等等力陸橋。

「姐姐,現在最好別去!」

我向正在玄關準備穿鞋的姐姐說道。

「剛剛我在回家的途中也看到了……,當時我並不知道那個人就是鳴海……」

我想起自己目睹的光景,覺得絕對不能讓姐姐靠近那個地方,而且就算去了,她也幫不上任何忙。姐姐聽從了我的勸告,回到廚房去。我企圖從坐在椅子上的姐姐手中拿過飯勺,但是她遲遲不肯放手,彷彿那隻飯勺就粘在她手上似的。

在我知道鳴海死亡的消息之後一個小時,多少平靜了一些的姐姐開始談起她的過往。

「我們在課堂上時,總會跟感情比較好的同學形成一個小圈圈。教室里不都會有派系一類的小圈子嗎?但是她並不屬於任何圈子。並不是大家都無視於她的存在,只是她就像一顆浮石,一樣在每個圈子之間游移,像個在每張桌子上都會短暫駐足的宴會主人。她總是來來往往於同學所形成的小圈圈之間。如果聽到有人聊起她感興趣的話題,她就會停下來,但若是引不起她的興趣,她就會繼續移動。總之,你可以說她屬於所有的圈子,也可以說她不屬於任何一個圈子。這種事我做不來,因此總覺得老是跟朋友固定棲身於一個地方的自己,簡直就像一塊笨重的石頭。相較之下,她就像在石塊的空隙之間流動的液體。」

根據姐姐的說法,每個圈子都期盼鳴海瑪莉亞能加入她們的話題。因此,當她加入某個圈子時大家就會緊張得沒辦法好好說話。

「真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只要她一出聲,大家就會閉上嘴巴,側耳傾聽她說些什麼。因為我們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所以她經常會找我講話。拜此之賜,大家總是很羨慕我。」

我挖掘著關於鳴海瑪莉亞的記憶。關於她的最古老記憶是小學時的事。因為我們兩家距離很近,每次放學,我們都會一起回家。鳴海瑪莉亞會走在前頭,我跟姐姐則跟在她後頭走著。

有一次隨路隊放學時,鳴海瑪莉亞指著河川,示意要大家一起走進河裡。在她看來,那不過是個玩笑,可是一個一年級的孩子卻真的走進了河裡去。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他的表情:他臉上完全看不到任何不安和恐懼。那孩子聽從鳴海瑪莉亞的話而走向河中心,不久之後就整個人被水淹沒,只剩下一顆頭露在水面上。

還好姐姐在緊要關頭跑上前去救起了他,要是再晚一步,只怕他早就沒命了吧?鳴海瑪莉亞臉上沒有任何特別的表情,只是定定地望著全身濕透、從河裡走上岸的孩子和姐姐。那是我讀一年級,姐姐跟鳴海瑪莉亞讀六年級那年的事。

我從廚房的椅子上站起來,走向冰箱。

「啊,恭介。」

傳來鳴海瑪莉亞死訊的手機在一小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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