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童話作家
「你打算見機行事對嗎?」相澤瞳在沙發上說,「還是說你覺得把訪客擄走、弄傷或是殺掉,都太冒險了?」
三木正在收拾行李,打包身邊所有的物品。搬來這棟屋子的時候,並沒帶什麼東西過來,所以需要帶走的,也只有極少量的衣服和書而已。不過,因為必須配合一些其它的準備,還是花了幾天的時間。
「有一次我說想去外面逛逛,你不是開車帶我出去嗎?那時候我的樣子被人看到了吧。」
至於車子的處理,瞳繼續說:「就算你把車子換掉了,一樣沒救的。你的長相已經被人記住了,名字也是,絕對不可能逃得掉,你會在這兒被抓走的。」
相澤瞳說完,眯細了眼睛靜靜地露出微笑。沙發上頭,沒有手腳臉上帶著笑的少女,宛如一尊人造玩偶。
三木沒理會瞳,獨自走去地下室。幾乎所有的房間都收拾好了,再來只剩地下室。
一進地下室,便傳來持永幸惠的歌聲,是那首她常唱的悲傷英文歌。歌聲從昏暗照明造成的黑暗深處傳來,在磚牆裸露的室內繚繞,充滿整個地下室。
三木開始動手將地下室角落堆積如山的磚塊搬往入口階梯的正下方,來回一點一點地搬運。
幸惠的歌聲戛然而止。
「你打算做什麼?」
幸惠的問話從黑暗角落傳來,接著傳出一陣痛苦的呻吟。
「剛才我的腳踝壓著地上硬硬的石頭,好痛。」
「對不起。」久本真一道了歉,然後是兩人移動巨大軀體的聲響。
三木告訴兩人,他計畫離開這棟屋子。
「喔,這樣啊。」黑暗深處,真一似乎點了點頭,「那,就要分開了吧。」
「什麼意思?」幸惠問道。
「等一下我解釋給你聽。」真一回答。
走出地下室,三木往二樓相澤瞳所在的書房走去。包裹在袋子里的少女見到三木,露出非常悲傷的神情。
「我想你並沒打算把我一起帶走。也就是說,要不就是在這裡殺了我,要不就是把我藏到別人永遠找不到我的地方去對吧。而你正在考慮執行後者。噯,那答應我最後一個願望,我想再好好看一看陽光。」
他抱起瞳,只有身體和頭部的少女抱起來完全不費力,她黑亮的長髮隨著三木的移動柔順擺動著。
「你被逮捕的時候,我會作證說你對我很好的。」
三木讓瞳躺在窗邊。
給潮崎看過相澤瞳的照片之後,我每天都活在與恐懼的奮戰中。就算我突然被襲擊也不意外,這一切原本就在我的計畫里。
咖啡店的廚房裡,大致的武器都有,從大菜刀到小菜刀,算一算尺寸超過五種,但這裡頭卻沒有一把是我想帶在身上的。要是每天藏把菜刀在衣服里,想也知道很不方便,而且要是突然被他從後面架住,我也沒自信能拔出菜刀刺他。
最後,我決定借用一把在柜子最裡面找到的水果刀,那是一把摺疊式的小刀,也不知道實際派不派得上用場,但我需要一把讓自己安心的刀子。
我留了信給砂織跟舅舅。萬一我出了什麼意外,他們應該會查看我的行李吧,等他們看了這封信,就會明白我為什麼會到楓町來,又為什麼會突然消失了。
如果我真的消失,警方勢必會採取行動,於是我也在信里寫下潮崎的事。只要他襲擊我,就代表了我的勝利。
每天早上一睜開眼,我都先確認自己還活著。外出走在路上、或是自己一人在家的時候,我總是睜大眼睛、豎起耳朵留心四周的動靜。心臟一直處於緊張狀態,即使一丁點奇怪聲響,都幾乎讓我大叫出聲。
不過,潮崎並沒來找我。而且不只這樣,他也不再出現在「憂鬱森林」了。
所有的事情,都有個所謂最終的到達點,但那是不是個幸福的結局卻很難講。
我給潮崎看過照片之後,這是第三天。
而這也成了我與這個事件糾葛的最後一天。
那天早上非常冷,在被窩裡醒來的時候,手腳都是冰的,腳趾尖甚至微微發麻。我在棉被裡縮起身子用手包住腳掌,等腳漸漸變暖。不可思議的是,這麼做的時候心裡非常安詳,對我來說真是極為珍貴的一段時間。
這時,我的心跳突然悄悄地加速。我睜開眼睛,一股預感竄過全身,雖然隱約而模糊,卻是關於這個事件的預感。事件一定會有結束的一天,而到時候,應該也是像今天這種寒冷的天氣吧。不知為什麼,我幾乎可以確定這一點。
想到和彌,想起相澤瞳,我爬出了被窩。
「明明都四月了……」
舅舅嘟囔著,一邊發抖一邊套上皺巴巴的運動外套出門上班了。送舅舅出門後,我和砂織也準備到咖啡店去。
兩人一道走在路上,我一直擔心萬一潮崎突然出現怎麼辦,這麼一來,就會牽連到無辜的砂織了,而且其實,前兩天我都盡量不和砂織一起行動。
可是,等了三天潮崎都毫無動靜,我的種種疑慮也逐漸變淡,雖然仍掛心早上那個預感,不過,只是走在一起應該沒問題吧。
「春假也快結束了呀。」砂織對我說。
她的呼吸化成純白的霧,鼻子也紅通通的,不停吸著鼻子。
「新學期好像是後天開始。」
「那菜深就是准考生了。」
我會出席開學典禮嗎?我並不想事情沒解決就這樣回家去。
「可是我還想再多待一陣子。」
砂織一臉為難地看著我。
咖啡店裡有一台大型暖爐,我大剌剌地坐過去離暖爐最近的座位,重讀《眼的記憶》。時針指向正午的位置,店裡卻依然沒有半個客人。
砂織是在快中午的時候離開咖啡店的。當時我正想著潮崎的事,她脫下圍裙,過來暖爐前對我說:
「我去一下京子小姐家馬上回來,幫我跟店長說一聲。」
我點了點頭,當時木村在廚房裡。砂織外出後,我轉告了木村。
「可是今天不是送貨的日子啊。」木村撫著嘴上的鬍子說。
潮崎平常總是在下午一點踏進「憂鬱森林」,但是都過了一點,還是連個影子都沒有。我的心情交纏著安心與不安,非常複雜。
真的很恐怖。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知道他人現在在哪裡。說不定他早已經逃走了呢?
愈往那方向想,愈覺得一定是這樣沒錯。
「少了一個常客呀,那傢伙到底怎麼了?」
察覺潮崎不再出現,木村惋惜地說,語氣里還帶著一些擔心。
「也沒聽他說要外出旅行吧。」住田銜著吸管搭腔說,他面前那杯柳橙汁已經喝到只剩冰塊了。
住田在砂織離開咖啡店後一個小時左右突然出現,不用說當然是來堵砂織的,所以聽到砂織不在,就成了這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我繼續思考潮崎可能已經逃跑的猜測。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的屋子現在會變成什麼模樣?他會先湮滅所有證據再離開嗎?而所謂的證據,又是指什麼?是用來軟禁相澤瞳的道具嗎?
首先是衣服,瞳所穿的衣服。我在潮崎家曾經見過女性的服裝,不過,在和彌左眼看到的瞳卻是沒有手腳的,身子只裝在布袋裡。這樣的瞳,應該是沒辦法幫她穿上一般的衣服。
說不定我在那間屋子裡看到的服裝,是相澤瞳被誘拐時穿在身上的。
想到這裡,我突然想到軟禁還有一樣必需品,那就是場所。如果潮崎先湮滅所有證據才離開,那麼那間地下室也被除去了嗎?地下室的窗戶在兩個月前已經用磚砌花壇堵住了,接著只要將地下室的入口封住,誰也不會察覺那間地下室的存在。
其它還有什麼會成為證據的東西呢?還有什麼是萬一被發現,就能夠直指自己正是兇嫌的東西?
我突地站了起來,對自己的愚蠢感到氣憤,緊接著一股恐懼湧上。我竟然遺漏了那個最重要、萬萬不能被發現的東西!
相澤瞳,最大的證據。要是她還活著,而且被救出來的話,對潮崎來說將是最致命的。那麼,潮崎會怎麼做呢?
帶著她逃走?還是只好讓她永遠開不了口?
我驚覺必須立刻前往潮崎家。
「快去把車開出來!」
「啊?要上哪去?」住田見我一臉焦急的模樣,弄得他也莫名其妙地緊張。
「別管了,快點起來!」我拚命扯住田的毛衣袖子,硬是拉他站了起來,「上車再告訴你!」
木村在吧台里,一臉好笑地望著我和住田。
「你就送她去吧。」
木村對住田下了指示,語氣則是優哉悠哉的。雖然反而刺激了我的焦躁,還是很感謝他幫我說話。
終於站起身的住田伸了個懶腰,我從身後一路推著他出了咖啡店。我們還沒付賬,不過不能浪費時間了,之後再付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