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之記憶·上

那隻烏鴉之所以會說人類的語言,是因為它們的巢穴恰恰就搭建在電影院的屋樑之上。當它還很小的時候,就邊吃著雙親找來的蟲子,邊觀看牆壁小洞中的電影屏幕。與其他兄弟不一樣,那隻烏鴉很喜歡看電影。由於覺得挺有意思,它會悄悄把台詞記住並默讀起來,日積月累,它就變得會說人類的語言了。

烏鴉與少女的相遇,正是在電影院被拆除,不得不離開住慣的的故鄉的時候。那時的它已經長大成為一隻出色的烏鴉了。它的雙親與兄弟都紛紛離開了那個地方,只剩下它獨自在那小鎮上忽悠忽悠地打轉。

山裡頭有一座很大的屋邸。氣派的大門圍著綠色牆壁的屋子,除此之外還有一大片廣闊的庭院。屋邸被高大的樹木所包圍。枝葉伸展的形狀正好適合用來歇腳,於是那一天,烏鴉決定降落到那裡稍作休息。

從烏鴉落腳的枝葉處展開雙翼的話,正好可以碰得著二樓的窗戶。而烏鴉是在過了一陣子之後,才發現窗邊原來坐著一名少女。畢竟一般的人類,如果發現身邊不遠處出現了烏鴉的話,一定會驚訝得叫出聲來吧?但是那名少女卻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身邊烏鴉的存在。

烏鴉觀察了少女好一陣子。

它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眺望人類:那個孩子臉蛋很小,長有草莓一般的嘴唇。女孩什麼都沒幹,僅僅只是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發獃。

烏鴉原本打算故意擺動雙翼,好引起少女的注意,但它最終並沒有這麼干,因為他知道一種更加能夠引起別人注意的好方法。

「嗚哦、咳」烏鴉故意清了清喉嚨。

「誰?」少女嚇了一跳,以摻雜著不安與困惑的情緒小聲叫出來。

這時候烏鴉才終於了解到,自己無法引起面前那小女孩注意的原因了。一般來說如果和人靠得這麼近,自己那烏黑的身體便會映照在對方的瞳孔當中。但是很可惜,少女的眼窩是空的,並沒有類似瞳孔的東西,由於小巧的臉上只有兩個空穴,因此什麼都看不見。

烏鴉心想,既然她見不到我的樣子,那不就正好可以成為我的聊天對象了嗎?

自從學會人類的語言之後,它還沒有嘗試過與人類溝通呢。雖然很想實際運用一下自己所學會的話語,但一想到那些變成炸鴉的同族的悲慘命運,它就只能望人類而卻步了。

但是,只要那名少女看不到東西,便一定不會認為自己正在和烏鴉講話吧。

「那邊那位小小姐,你好嗎?」烏鴉發出聲音吸引少女的注意。

「誰?誰在這裡?」

「不要緊,我並不是奇怪的人。我只是希望能夠與你聊聊天而已。」

少女站了起來,她一邊伸出自己的小手往空中摸索,一邊往房間當中走去。看來她正試圖尋找聲音主人的所在方位。

「哪裡?你在哪裡?」

由於窗戶是開著的,所以烏鴉只是隨意揮動兩三下翅膀,便進到房間裡頭去了。那是一間擺滿漂亮人偶娃娃裝飾的可愛房間,花色牆紙配上舒適柔軟的睡床。房間中央還放置了一張圓形的小桌子。烏鴉輕輕地降落在椅子的靠背上。

「你不用到處找了,我來這裡只是希望能夠和你聊天而已。」

少女大概是放棄了摸索,她雙手垂下,坐到了床邊。

「你的聲音非常不可思議,和我至今聽到過的人聲完全不同。但你是怎麼辦得到的呢?還有,進房前一定要好好敲門才行喲」

「那真是失禮了。由於本人身體狀況的關係,導致連刀叉的使用方法都不知道,因此也就忘記禮儀方面的學習了。」

「哎,那你吃飯的時候怎麼辦?」

「當然是不用手,直接往嘴裡送了」

「你呀,真是一位奇怪的人呢」

少女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小酒窩。

「不知名的先生,一直以來都沒人與我聊天,所以你能陪我真的很感謝你。」

自那以後,只要一有時間,烏鴉便會去找少女。

一開始,烏鴉只是為了鍛煉自己的語言能力,不過相處一周之後,它發現自己只要能夠與女孩聊天就會非常開心。

同時在與她相處之後,烏鴉越發覺得少女的某些地方與其他人類是不一樣的。其他的人類總會成群結黨地向烏鴉扔石頭。

只有少女,她總是獨自一人坐在窗邊,享受著微風划過自己臉頰、緩緩吹入房間時的樂趣。烏鴉一直在樹上注視著她。

終於,它還是忍受不了少女那落寞的神情而開口說道:「小姐」這聲呼喚仿如隆冬吹來的一陣暖風,少女臉上頓時露出燦爛的笑容。

「哎,真學不乖,你又忘記敲門了呢」

話語中沒有任何怒意,感覺倒像一聲親熱的招呼。烏鴉聽了這話後感到非常高興。老實說,自從破殼以來還沒有過能夠讓它如此愉快的事情。原因無他,自己的母親只知道給它們餵食,又不會偶爾唱唱歌,而那群兄弟更是毫無個性,除了鳥類的本性之外啥都不懂,根本無法和它溝通。

烏鴉一邊回想著自己曾在電影院看過的大量電影情節,一邊說些虛構的故事來娛樂少女。它對少女說的話全部都是編造出來的。烏鴉在一開始便已經作了決定,絕對不會把自己的身份告訴她。它隱瞞了自己其實只是區區一隻鳥類的身份。烏鴉把自己建立在一個虛構的人生當中,而這個人生則是由各種東拼西湊的情節所產生出來的。

「小姐,為什麼你的臉上沒有眼睛呢?」烏鴉有一天這麼問道。

少女裝得毫無所謂,像說笑話一般回答。

「那是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有個周日被父母帶到一個教會去。那個教會的窗是由非常漂亮的彩色玻璃拼湊起來的。由於真的很好看,所以我當時雙眼睜得大大的,一直眺望著它。突然,彩色玻璃『砰』的一聲就碎了。至於為什麼會突然碎了呢,我也不知道。也許是有人扔了一塊石頭過去,也許是一顆小隕石砸了上去……不過,那個時候的我什麼都來不及思考,只是感慨著突然落下的彩色玻璃是多麼的漂亮。」

烏鴉想起黑暗的電影院當中所見到的那道光束,當光束中突然出現塵埃時的情景。

「下一秒鐘,我的雙眼便被玻璃刺中了。右眼是綠色的玻璃,左眼則是紅色的玻璃。雖然立刻被送到醫院搶救,但似乎是除了把眼球取出來再止血之外,就別無他法了。頭上降下大量閃爍著漂亮光芒的彩色玻璃便是我失明前看到的最後一道光景,那真是非常漂亮的景色喲。」

就在這時,有人敲了房間的門。

「小姐,謝謝你和我聊天,但我現在必須得走了。」

無視少女的挽留,烏鴉迅速拍打翅膀往窗外飛去。但是它並沒有飛遠,而是降落到屋邸一旁的大樹之上。待在那裡既不必擔心房間中的人會發現烏鴉的存在,同時又能清楚聽到房間當中的所有對話。

門打開了,聽到有人進去的聲音。

「有誰在這裡嗎?我怎麼聽到說話聲呢?」說話的人應該是少女的母親吧。

雖然烏鴉看不到房間的情況,但它能夠感覺到少女困惑的心情。自己是一個能夠悄然無聲地進到房間里、一有誰來便會憑空消失的,只有聲音的存在。那個孩子對於自己——一隻鳥類,到底抱著何種形象呢?

烏鴉展開雙翼往高處飛去。在烏雲密布的天空下,它見到蒙上一層灰色的城市。

我要讓少女再次看到東西!烏鴉的心中不知何時,已經容不下少女以外的任何事情了。

雖然少女在談到自己失明的事情時表現得非常平靜,而且也總是把不能看東西當成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烏鴉知道,當它說著各種編造的故事,或談到遼闊寬廣的草原、或針對某些奇妙生物的說明時,少女的臉上總會浮現出「很想親眼看看」的陶醉神情。

「最近,連我做的夢都是一片黑色的」烏鴉想起少女某一次哀嘆時說的話。

只是當時她刻意漠視了那種傷心的氣氛,還立刻換上興高采烈的語氣對烏鴉說起自己最近摸到的東西當中感覺最舒服的東西。對於她來說,或把葡萄酒含在嘴裡細細品味、或者觸摸各種物體帶給她的不同感覺,便是她所有樂趣的來源。

「小姐,黑暗很恐怖嗎?」

少女考慮了一會兒,才輕輕的點了點頭。

烏鴉往烏雲密布,像是隨時會下雨的天空一邊飛翔一邊如此想著。只要能夠再一次讓少女感受到光與色彩,就算要它把世界染成血色也在所不惜。

為了能夠看到東西,眼球是必需的。烏鴉拍打著那富有光澤的黑色翅膀飛出少女的房屋,朝著充滿眼球的城市飛去。

烏鴉降落到麵包屋的屋樑上,它從那裡觀察著下面的情況。

麵包屋的後院種植了許多茂盛的樹木。樹枝粗壯得就像一個充滿肌肉的人的手臂。其中一條樹枝上懸掛了繩索。繩索的另一端,一個輪胎被懸空吊了起來。這是麵包店主人為了慶祝兒子五歲生日,在某個周日為他而設的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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